县城高中的学习压力不大,对于陆凡成来说几乎等于零,好像全校只有他关心高考的事情,学校里的大多数人,包括老师,只要拿到高中毕业证就算完成任务。
施年家的面馆过了饭点没什么人,整个小镇都是,夜幕降临,路上的行人都少了很多。
陆凡成背着书包,从学校的围墙翻出来,惊动了路边的野猫野狗还有野不明生物,吠声一片,他借着路灯昏暗的光快步走出小巷。
即将跨出小巷的时候,路被两个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,看身形和那天在学校扣押他的两个人很像。
陆凡成不敢轻举妄动,他清楚自己不是那两个人的对手。
两个身影朝他逼近。
陆凡成抓着书包的带子,肩膀一滑书包脱下来,砸向两人。陆凡成趁其不备,冲破两人的阻挡,往街上跑去。
他用尽全力,风从耳边呼啸而过,还有他的呼吸声。
回头看时,那两个人追得很紧。
他不熟悉镇上的路,再这么跑下去吃亏的一定是他。凭着印象,左拐右拐跑到了熟悉的街道。施年家的面馆就在前面,他加快了速度,险些撞到路上的行人,谩骂在身后响起,他不管不顾,冲进了店里。
“快关门。”陆凡成剩下最后一口气。
施年坐在门口,不问什么缘由,快速将拉闸门拽下来,反锁。
陆凡成弯着腰,大口喘气,汗从额头上滴下来,水泥地面有几滴深色的印记。
陆凡成屏住呼吸。
门外,那两人的脚步停下,四处都寻不到人,咒骂了几句,大力踹了一脚拉闸门。
等外面没了声音,他才敢继续大口喘气。
施年关上门后,一直背对着门,面朝陆凡成。陆凡成缓过气来,说:“谢了。”
他走到门口,准备离开。
施年揣着他校服的领子,把他按住拉闸门上,发出“哐”的声响,铝制的门来回晃动。这个门有些年头,上面积了一层灰,这一撞,灰尘四散。
“真把我这里当超市,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?”施年仰头盯着陆凡成。
两个人的身高差距,和力气差距,陆凡成完全有能力挣开她,他没这么做。他从学校出来,就是过来找施年,路上遇到两个碍事的,他的书包还丢在巷子口,不知道会不会被别人当成垃圾扔了。
他突然闯入,确实应该跟对方说清楚状况:“你放手,让我先回去找书包。”
施年跟着他一起往原路走。
“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?”
“不知道,上次见到他们是在学校里,但我确定他们不是学校的教职工。不知道是教导主任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的。”陆凡成直觉,那两个不是一般人,“有点像从监狱里出来的人。”
施年不由担心,她刚才生气是装的,就是想让陆凡成跟她说实话。
“你在学校怎么办?”
“学校还是安全,教导主任不会无缘无故找我麻烦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,“我现在连头发都剪了,他还能挑出什么错。”
施年笑了一声:“原来你这个发型是教导主任帮你剪的?还挺帅。”
陆凡成回她一个笑容:“他剪的还不如路边狗啃的,我刚来没多久,被他杀鸡儆猴,当着全班的面强制剪的,实在难看,之后就找路边的理发店,让师傅推一推,五元一次,多省事。”
两个人走到学校后面的巷子,陆凡成的书包躺在墙角,好在是被扔在地上沾了点灰。他捡起来,拍掉上面的灰。
背带裂了一个口子,看起来马上要断了。
这个书包还是他上高一时父母买的,因为他考上了重点高中,这个上千元的书包是奖励之一。他双手抱着书包,回去再把背带缝上,家里的针线在哪儿来着……
“回去我帮你缝一下,你这个书包看来不便宜。”施年说。
施年缝东西的手法十分娴熟,几分钟就缝好了,看不出缝补的痕迹。施年把书包还给陆凡成,让他背上试试。
陆凡成接过书包,放到一边。桌上摆满了他的练习册和试卷——摆出来之前特地用抹布擦了一遍,又用纸巾擦了一遍,保证不会沾上油渍——这些都是施年帮他做的。
陆凡成想了想说:“你应该继续上学。”
这是陆凡成第二次和她提上学的事情。
“上什么学,上学了谁来看这家面馆,谁来照顾那两个动不动就哭的小麻烦。”
他和施年现在算是男女朋友的关系,仅仅只是称呼上的。他对于施年的家庭完全不了解,可能还不如施年每天在面馆,听周边邻居八卦他家的事知道得多。
周围的人对她爱答不理,经常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来吃面,进来的时候就开黄腔,施年似乎已经习惯了,完全不在意。他听着不舒服,憋在心里好几天了。
“你想问那两个小麻烦跟我什么关系?”施年看着他,“他们跟我有血缘关系。”
陆凡成的捏紧了拳头,难道他真成了一个备胎?
施年料到他所想,“跟我有血缘关系,但不是我生的,我妈生的,生完就死了,留下这两个小麻烦。你说我该把他们养大,还是找个地方埋了比较方便。”
这一会儿的时间,陆凡成脸上换了七八个表情。他以为这种事情,只会出现在社会新闻里。
“因为这个你才不上学的?”
“你们城里的人是不是就喜欢死读书,人活着的方式有很多种,就像我现在这样挺好的,不用愁分数,每天在这里数钱就行。”施年捏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,“你知道数钱的滋味比你考满分爽多了。”
陆凡成从小接受的教育里,“读书才有出路”这句话,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期。
来到这里他才发现,并不是这样。
这里的人追求温饱就足够了,不会对认知以外的东西有欲/望。
“周末去约会吧,姐带你体验一下成年人的世界。”
*
小镇的商场不会像城市里那样几层楼,吃喝玩乐一应俱全。一般只有两三层楼,里面的商店也是私人租下的门面,日用品和电器比较多,条件好的会有电影院,也是仅有两间放映厅的电影院。
城中村周边都是高楼,要到渝江辖属的县城商场取景。
电影院内的灯光很暗,灯光组把灯光布好后,程竟通知演员走位。
按照剧本,陶秋珩和秦南陆走进来,他们迟到了几分钟,电影已经开场。
虽然只是走位,陶秋珩像正式拍摄那样,和秦南陆对戏。
霍黎坐在程竟旁边,和他一起盯着监视器。
“怎么感觉你比平时紧张?”秦南陆望了一眼监视器的方向,“因为今天霍黎在?”
拍校园场景时秦南陆不在,她不知道霍黎已经来过一次。
灯光还需要调试,演员站在一旁待命。
陶秋珩摇摇头:“我试镜的时候,他就在,他之前也来过一次片场。”
言外之意,他不是因为霍黎紧张,但他紧张的情绪却是因霍黎而起。
“不会真的因为吻戏吧?”秦南陆打趣道,“你看着不像没谈过恋爱的,还是因为你对象介意。”
“都不是。”
秦南陆猜不出,又想到霍黎身上,“那还是因为霍黎。”她看四下无人,踮起脚,凑到陶秋珩耳边,“你跟我说实话,你是不是看上他了。”
陶秋珩低头,把语气放得轻松,“陆姐,我不信你没听说我是怎么进组的。”
娱乐圈里的各种传言真假参半,陶秋珩成为程竟首部电视剧的男主角,就有营销号发帖模棱两可的说他的男主角不是通过正经手段拿到的,他傍上金主的传闻,慢慢传开。
秦南陆不像那古那辈的老演员,只拍戏不冲浪,关于这个传闻她早就听说。《繁城》的那几个投资,也是只管投钱收钱的主,没哪个像霍黎这样经常往剧组跑。
她只当是霍黎和程竟关系铁,又是在渝江拍戏,完全没往这边想。
如此一来,场务故意刁难陶秋珩时,霍黎站出来也说得通。
“你们……”秦南陆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中,“霍黎,据我所知,有对象啊。”
陶秋珩垂眸:“这我就不清楚,我们不太会过问对方的私生活。”
“呵。”秦南陆冷笑一声。
灯光调试好,又走了一遍位,确认没问题开始拍摄。
*
电影院的排片不多,排了片也不一定有人看。售票员捧了破旧的杂志昏昏欲睡,口水快要滴到制服的领子时,被一阵拍玻璃的声响惊醒。
面前站着一男一女,狗日的情侣,他腹诽道。十分不耐烦地问道:“要看什么?”
家里没网没电脑,不然还能查查最近新上映的电影。
施年说:“最近有什么新片?”
售票员指了指身后的LED显示屏,都在上面了,自己看吧。
最近的一部刚开场五分钟,下一部要等到两小时之后,权衡一下舍弃那五分钟的内容也不影响,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不是看电影。
陆凡成要掏钱的时候,施年伸手拦着他:“说好了今天是我带你,自然没有让你掏钱的道理。”
领了票进场。
影院里空无一人,弥漫着久久未散的烟味和陈腐的气味。
施年用手挥走难闻的气味,并没有什么效果。
“这地方多久没来人了?跟密室逃脱似的。”陆凡成憋了一口气,捂住了口鼻。
施年转头问:“那还看吗?”
“钱都花了,就看吧。”
来小镇之前他肯定掉头就走,回想起来,以前念书的时候,每到放假都有人约他出去看电影打游戏或者去游乐园。
他退学离开那座城市之后,那些人了无音讯,连声“你去哪了”都没问。估摸着那些人也知道了他的身世,怕一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人会缠上他们。
“你在想什么?电影不好看?”施年碰碰陆凡成的手。
影院里就他们两个人,可以毫无顾忌放声说话。
陆凡成说:“以后不能随便挑一部。”
他的手搭在扶手上,施年低头看了一眼,少年的手纤长,骨节分明,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个凸起,她早就注意到,陆凡成是左撇子。
都说左撇子聪明……
她抬眼,陆凡成盯着荧幕,电影不断切换的画面,把他的脸映得五彩纷呈。她缓缓覆上扶手上的那只手。
陆凡成感觉到她的动作,转过头来看她。施年把他的手翻过来,穿过他手指间的空隙,收紧,十指相扣。
陆凡成没谈过恋爱,也看过别人谈恋爱。他们那群公子哥儿里,把对象约到电影院,却不看电影,就干点别的见不得的人事。
他和施年在一起一周,第一次做出亲密的举动。
施年冲他笑了笑:“接下来怎么做,需要姐姐教你吗?”
“不用。”
陆凡成捏着她的下巴,让她靠近自己。
电影的声音渐渐远去,萦绕在耳边的是两人交错的呼吸。
“Cut……”
四周灯光亮起。
陶秋珩立刻松开抵着秦南陆嘴唇的手——是秦南陆传授给他的借位经验,把拇指抵住对方的嘴唇,这样既不会碰到,也不会穿帮。
手心都是汗。
程竟叫两人到监视器那边。
陶秋走过去,霍黎就坐在程竟左手边,他打了一声招呼。
“看一遍回访。”程竟说。
陶秋珩望向监视器,里面的人长了一张和他同样的脸——他看自己或者“陶秋珩”演的戏都像是看别人演的一样,每一个人都很陌生。
他往后靠着凳子,隔着程竟往霍黎那边看了一眼。
霍黎的注意力全在监视器上,忽然转过头把陶秋珩抓了个现行。陶秋珩没有躲开,他回应着霍黎的目光:我这回演得如何。
还凑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