禹舟蘅唇线一动:“什么?”
“求长老杀蛊雕,为我娘报仇。”汀儿语毕,又朝她磕了个头。
“知道了。”
玉葫芦温柔一响,再抬头,禹舟蘅已经走远。
她身形颀长,肩背挺拔而单薄,即使是素色袍子,穿起来也不同凡响。
“汀儿?”见她眼盯着禹舟蘅的背影发直,星婆摆了摆手:“瞧什么呢?随我来罢。”
“嗳。”汀儿乖巧起身,揉了揉发麻的膝盖,跟在星婆后面。
一路上都似腾云驾雾,神清气爽,汀儿一面走一面瞧,到底是仙境,石头路两侧全是奇花异草,她连见都没见过。
“婆婆,”汀儿心里起了念头,问星婆:“禹长老她多大岁数了啊?怎么年纪轻轻便能做这天虞山的掌门?”
星婆拄着拐杖勾着背,哑嗓笑了笑:“婆婆也不记得了。”
汀儿一吓:“连您都不记得了?”
那可真撞了天大的误会,原以为她左不过二十来岁,如今看来,二百来岁还差不多。
汀儿:“这许多年,天虞只有禹长老一位掌门么?”
星婆摇头,面上仍是慈爱:“原先还有洛长老。不过五年前,她归隐了。”
“归隐?”汀儿不解:“为何?”
星婆未搭腔,站定在一个气派的宫殿前:“到了。”
随即扬起木头棍子往地上一敲,大门缓缓打开:“随我进来。”
汀儿收敛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,乖觉地“嗯”了声,随着步子跟在星婆后面。
“我同你讲讲天虞山的规矩,免得你日后犯错。”
汀儿眉尾一动:“好。”
“这儿是赤山殿,如今是令萱住着的。一会儿见着她,叫师姐便是。”
汀儿亮起黑漆漆的眸子,眼睫好奇一眨,问:“这里这般大,只有师姐一人住么?”
“原先洛长老也住这儿。自她退隐之后,便只余她徒儿一人。”
徒弟?汀儿眼神一亮,忙问:“那......禹长老有徒弟吗?”
空气陡然凝住,周遭草木都好似被夺了心魂,敛住呼吸立在两侧。
星婆鼻息一动,冷语道:“有些话,问不得。”
说话间,令萱自殿内出来。
汀儿扩了扩眼睑,心说修仙之人的气质难道都是这般好?
掌门同天仙似的不说,门徒也是掐尖嫩芽儿一样的姑娘。一头乌发柔顺垂在脑后,拢着琼浆浸过的脸蛋,嘴唇似染了画师精心调配的颜色,素笔勾勒出的五官,更是比古画里俊秀的笔触还要精巧。
瞧她失了魂,令萱勾着手指在她脑袋中央敲了一下:“想什么呢?”
汀儿立马回神,粉着脸揉揉脑袋:“没什么。”
同星婆寒暄几句,令萱说掌门有事找她,便留一老一小二人在原地。
星婆捏着拐杖攮了攮汀儿肩膀:“走,进去瞧瞧。”
汀儿应声,随星婆进了赤山殿。
*
收云殿中央,坐落着一位禹舟蘅。
令萱提着步子进去,清声问:“长老唤我有何事?
说话间,禹舟蘅起身,解下腰间玉葫芦,自殿上缓步走下来,道:“随我去趟天泉。”
令萱愣住:“做什么?”
“杀蛊雕。”
......杀蛊雕?
令萱默声跟在禹舟蘅后头,时不时偷眼打量几番。
这般场景,让她猛地想起幼时老掌门劝禹舟蘅收徒的时…
都说岁月不败美人,老掌门一身仙人骨头却经不起禹舟蘅几次三番推脱。
她还记着那日。
晨露攀上老掌门祁玉雪白的须发,祁玉眉峰一蹙:“北冥那孩子你瞧不上,令萱天资卓绝你说你带不了,如今我的孩儿,祁烟,也不成?”
禹舟蘅当时如何作答的?
不过将玉葫芦盘在手里转了两圈,对上祁玉着急却无奈的眼:“徒儿无甚耐心,带不了弟子。”
令萱那时便知,禹舟蘅最不屑于多管闲事。
那么这回是……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?
*
天泉隐在收云殿南角,原是上古时期女娲泣血时坠下的一滴泪,落地不过黄豆大小,千年过去,竟已化作三丈清潭。
潭底沉着星粒似的碎光,细看却是凝固的泪痕,盛满天地初开时的混沌。
令萱跟了一道,见禹舟蘅蹲身取了小半葫芦天泉水栓于腰间。
她不解,那玉葫芦本身不过拇指大小,只取这么点儿打得过么?
禹舟蘅看穿了令萱的欲言又止,松了松眉头道:“够用了。”
令萱一惊,忙抿起嘴巴不再置喙。
天虞山上瞧不出昼夜,两人从山上下去已经是后半夜了。人间正值冬月,夜里阴风飒起,周遭好似草木皆兵,无论面朝哪个方向,脑后总有瘆人的呜呜声。
禹舟蘅四下看了看,中指自葫芦口取了滴水,并着拇指一弹:“探!”
水滴洒在半空呈烟花状,偏东南那条水线细一些,禹舟蘅定睛,收回手道:“这边。”
蛊雕习性昼伏夜出,当下本应是它出来作乱的时候,可那畜生当坐骑当惯了,竟习惯人的作息,寻了个山洞自个儿睡下了。
半盏茶的功夫,眼前一个两人高的洞穴,周围堆满碎石,禹舟蘅一看便知是那蛊雕用翅膀拍的。如此庞然大物,洞口太小,需得扩一扩才能进去。
令萱应着禹舟蘅的眼色紧跟在她后头,修仙之人视夜如昼不惧漆黑,可洞内不时传来怪声,令萱咽了咽喉咙,手心儿冒了层薄汗。
还未缓过劲儿,禹舟蘅朝远处扬扬下巴:“那儿。”
顺着她的视线望去,一只通身灰褐色的大鸟睨着眼打盹儿,鼾声似婴儿啼哭,两腿强而有力,爪子似刀刃,蜷在那比两人叠在一起都高。
令萱下意识退了半步,含着嗓子问:“它......吃人么?”
“嗯。”
禹舟蘅一面解葫芦,一面好整以暇走近蛊雕,回头同远处的令萱道:“你发出动静,令它睁眼。”
“可是......”
“照做。”
令萱两腿抖得像筛糠,靠在墙边儿咽了咽口水,心一横,扯着嗓子叫道:“畜生!受死!”
蛊雕呼吸一滞,灰褐色的眼皮动了动,而后是美梦被叨扰的,不耐烦的一声低吼。令萱敛住呼吸,往碎石后头藏了藏,却见那蛊雕两腿一使劲,扑腾着翅膀站起来,脚底下飞沙走石,漏出原本的石头地面。
“长老,快!”令萱背靠墙壁捂住耳朵,那畜生磨爪子的声音嘲哳难听,似要把人的耳膜震碎。
禹舟蘅两腿一前一后站着,在那蛊雕面前仿佛蝼蚁,畜生转了转眼珠子,瞳仁儿正好盯住禹舟蘅,随即嘶吼一声,朝她张开血盆大口,好似相中一道上好的盘中餐。
待蛊雕完全睁眼,禹舟蘅呼吸一沉,屈膝借力跳起,素指朝蛊雕双眼弹了一下,两滴天泉水正好洒在蛊雕瞳心,落地时又将玉葫芦随手挂在腰间。
蛊雕紧闭双眼倒地,身下风沙急动,地上被砸出来个大坑,蛊雕蜷成一团,瞧着异常痛苦。眼见着畜生肚子抽了抽,一声难听的哀嚎之后,吐出来一团肉球,是五六个人胡乱揉起来的模样。
好在没来得及消化,禹舟蘅忍着恶心瞧他们挨个儿从肉球里脱身,拼了命地往外跑。
约摸半刻,四下安静如死水,令萱自石头后面探出脑袋问:“它要死了么?”
“不会。”禹舟蘅走近蛊雕,见它眼尾升起一抹黑烟,不过转瞬便散了。
“那是什么?”令萱也瞧见了。
“应当是地鬼。”禹舟蘅蹙眉,抬手在安静下来的蛊雕脑袋上摸了摸,说道:“蛊雕的眼睛最有灵气,唯天泉水可解。”
“地鬼!?”令萱瞪圆了不可置信的眼睛:“地鬼不是死了很多年吗?”
“没有。”禹舟蘅轻轻摇头,脸上仍是不咸不淡的神色:“天神当年只将其封印,并未杀死。”想了想,又添道:“地鬼借水火地气而生,千年大限为一轮回,杀不死。”
令萱牙疼似的“嘶”了声,鸡皮疙瘩起了一浪,抱起胳膊搓了搓。
禹舟蘅并未多说什么,两指抵住妖兽耳后灵窍,凑过去清声说了句:“回昆仑山守着去,莫再让我逮着。”
而后便对令萱道:“走罢。”
令萱抿了抿嘴巴,应声跟上。
细想想,她从未见谁像禹舟蘅这样好整以暇,这样干净从容。
好似有她在,便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