适时身后竹枝轻响,祁厌警惕回头,瞧见个熟悉身影,随之是更熟悉的一声:“汀儿!”
声音沙哑亲切,阔别良久。
祁厌才看清来人,眼眶却被泪水蒙了一层,嘴巴一扁,甩着两腿朝妇人跑去:“陶阿娘!”
是陶悦的娘亲。
妇人胳膊上挎着竹篮,黄布头巾被汗浸湿了一圈儿,见着祁烟又惊又喜,搂在怀里又是哭又是笑的。
陶阿娘比十年前老了很多,手背似枯树皮,青色的血管覆在下头一跳一跳,脸上千沟万壑,浑浊的眼里满是晶莹。
没人能体会祁厌当下的感受,八岁之前,她几乎每个黄昏都在陶悦家里度过。陶阿娘带她摇槐花做蒸饭,带她去西街看人耍牌,给陶悦裁衣裳的时候,总会留一截儿小布头再给祁厌做身一样的。
白商未给她的母爱,都是陶阿娘给的。
北湾到天虞不远,日子却是割裂的。这里无人知晓陶悦便是天虞老掌门祁玉流落在外的女儿,更无人知她曾为祁厌和祁烟这两个名字的分别恼了许久。祁烟揣着比陶阿娘多许多的记忆,喘不来气。
哭得没力气了,祁烟撤开怀抱拉住她的手,望向陶阿娘渐清晰的眼,问:“您也来给我娘烧纸么?”
心里隐隐不安,只因她注意到陶阿娘有意避开的眼神。岁月在妇人身上留了许多痕迹,令她从前的精明,变得吃力老朽,连回避的动作都这么笨拙。
祁烟于是把手握的更紧了些,上前半步问她:“我娘呢?”
声音发抖。
她瞧见老妇枯朽的嘴唇动了动,眼底似又漫上水花。
“陶阿娘,我娘呢?”祁烟蹙眉,使劲晃了晃老妇,声音比方才清晰一些。
老妇别开脸,抬手抹了把眼泪:“十年前,挪走了。”
“为什么!?”
“说是不吉利。”
到底是被她帮着喂大的,老妇实在不忍看祁烟哭得这般心疼。于是朝山坳深处指了指:“你若要寻,往乱葬岗找找。”
“不过还是等晚些再去,那时人少,不然......”
话音未落,村东传来铜锣声,几个抗了铁锨的汉子冲在前头,后面跟着几个拿粗绳的,黑压压朝二人跑来,嘴里喊着:“地鬼回来了!给我抓住她!”
陶阿娘一面把她往身后藏,一面快速而清晰地说:“往西面一直跑,那儿有条小路,顺着林子走一盏茶便能出去了。”
“跑!”
祁烟应声正要迈步时,却见身后也被堵死。
东西两面来人将一老一小堵死,又见为首的老头子把拐往地上一杵,命令道:“抓住她,免得放出去作乱。”
“我……”
祁厌正要辩驳,却被陶阿娘一把拽了回去:“村长,这孩子自幼长在咱们北湾村,是善是恶早有分辨!今儿能否手下留情,放她一回?”
村长咳了两声,并未理会,只侧着脑袋同手下交代几句,几人立马朝起铁掀朝陶阿娘跑来。
“老的拉回来,小的杀了!”
众人嚎着喊着跑来,祁厌愣得实在,直到陶阿娘被她们拖走,一方捕野兽的网子将她套住,祁厌恍惚着回神,才发现周遭都是熟面孔。
“李叔,刘大爷,范书生……”祁厌哽咽:“你们不认得我了?”
“我呸!”范书生啐了口,捆着祁厌的手始终不敢松开:“要知你是地鬼,当初就该让你娘把你丢到河里溺死!”
话一落地,与他交好的牛二接话道:“你忘了?她娘也不是好东西!”
祁厌头皮发麻,一直麻到指尖:“所以,是你们把我娘挖出来,丢到乱葬岗去的?”
几人只顾一来一往地瞧她,未应话。
在禹舟蘅的羽翼下长大,祁厌和顺惯了,头一次有这样肝肠寸断的感觉,每一下呼吸都似火烧,眉心一阵刺痛,咒印泛起红光,浑身经络瞬间打通,手心烧出红烟,对着人群暗道:“去死。”
地火自五脏六腑燃至掌心,众人应声往后退了几步。
与此同时,祁厌掌心升起的红烟突然化成冷水,隐隐一丝焦黑,心脏似有冰锥穿过,冷得她捂住心口发颤。
她皱了皱眉,想要再引火试试,冰锥却似有意撕扯她的心脏,咒印下头像有刻刀在划,她踉跄着跪倒,忽然想起禹舟蘅昨日异常的举动。
心更凉了半截,眼里红光灭掉,水痕顺着眼角滑至下颌。
原来禹舟蘅吻她,是为了封印她的力量。
她在防备她,在算计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