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都很忙,又很欢喜!
可是,仿佛无人想到,新娘松吉现在也只有十四岁,还是个孩子。
若不是她出身的部落已经在频繁的边境摩擦中逐渐衰弱了,她本该还在做她的小主子,扬着头走在营地里,心情不欢畅的时候,看到谁都可以不答理。
只如今她的父母需要强大的援助,不仅需要战士,还需要可以让他们的百姓迁居的草场,于是还年幼的她,就不可能等到一个完美的婚姻了。
她的叔父送她来,就迫不及待地催着塔里讷钦大首领要办事儿,有些要求,只有真成了亲家时才好开口呢。
这一点塔里讷钦也看得明白,此刻成婚,自然是塔古部占的便宜更大,但再过不多时,松吉的哥哥就要死了。
那会儿,塔古部的牧场和百姓都会归亦勒部所有啦!
对,他们的确是在被南国殴打,可就算地盘和人口都被南国占去一半儿,亦勒部一样是得了天大的便宜。
他当然会愿意早点儿办婚事。
在婚礼的前一天下午,素婉和继母一起见了这小小的新娘子——也是她前世的仇人。
原身前世也没有见过松吉,于是素婉对松吉的相貌就有许多猜测,譬如她是个美人,或者是个自卑的丑姑娘。
总之,她的相貌应该和别人不同,若不如此,怎么能生出那种能将丈夫的前妻生生烧死的偏狭性子?
可是待见了面才惊讶地发现,这只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而已。
在胡人贵女中,这个相貌不少见。
一百个人中,总有那么七十个人的相貌,是在这个模子上左右改改。
你的鼻子高一点,她的眼睛亮一点,再有个谁眉毛浓些,下巴翘些……不过,等涂上新嫁娘的厚厚脂粉,大家就都长得一样了。
这样的她,既不该因美丽而矜傲,也不该因丑陋而愤恨呀。
不过,今天的松吉,打扮得很好看。
她穿着一身彩锦制成的衣袍,鹅黄底色,镶着一层闪光的绿色边,两边宽大的袖口被交叠在一起,褶皱起伏,勾勒出她双手十指扭在一起的形状——她的确很不安,待首领夫人微笑着问了她许多温柔问题后,她才渐渐平复下来,能不打磕绊地回答这位“母亲”的问题。
但也不曾答得很出彩或是很糟糕。
待她离开后,首领夫人叹了一口气,道:“唉,也算是个挺好的孩子罢。”
素婉道:“母亲觉得她不大伶俐?”
首领夫人摇了摇头,道:“就算是一块肉,也不能又香又不腻呀。她有那样的家世……可以了,可以了。唉,我原本也不该指望她和索克吉玛一样又美又伶俐呀。”
素婉微微眯眼,又美又伶俐的女孩,怎么可能老实做一个蠢货的妻子呢。
她回答:“布勒尔弟弟倔强得很,碰上个漂亮但有主意的,未必能相处得好。”
首领夫人点着头,应和了两句,终于又忍不住道:“可她相貌也太普通了,布勒尔会不会不喜欢呢?她进来的时候,我看你都呆住了,唉,你也觉得她不够好看罢?”
素婉连忙摇头,推说自己是觉得松吉像旧日认识的朋友,好在顺利将继母敷衍过去了。
其实她呆住,可不是因为松吉的相貌平庸到让她震惊。
一开始她只是觉得松吉身上的衣物很眼熟,仿佛她当真曾在哪里见到过。
可原身的记忆中没有这件衣服,素婉也能肯定,亦勒部的贵女们,不会用这种南国产的“春江锦”来做衣裳——等等,春江锦?
在她想到这面料的名字,想到它的来处时,她就不能不呆住了。
那是陈国的特产啊,虽然在丝织物里,它不如织成缎费工,也不如鲛样绡轻巧,可仍然列名贡品之中。
素婉记得分明!她娘有一条春江锦做的漂亮裙子,说是入宫的时候穿过的——和松吉穿的这袍子,是一样的花色。
娘亲还说过,那会儿春江锦才造出来不久,正是风行呢。若不是达官贵人家的女眷,想弄到一匹春江锦做裙做裤,那可为难啦,要花大笔的钱,还不一定买得到呢!
但在素婉三十多岁的时候,就很少有人穿春江锦了。它已经不风行了,再穿,就像是打州郡上来的村妇了。
所以,这锦,它从陈国的都城甚至是宫廷中,飘过大江大河,运过无边的田野,来到这北地的草原上,制成一个胡人贵女的华服——不,怎么可能?
陈国没有和北地胡人部落贸易的事情,也根本不可能贸易,他们和胡人之间隔着那么大的一个晋国呀!
莫非这春江锦是从晋国来的?
想到这里时,素婉根本就没有功夫去听阿苏如的继母在和松吉姑娘说什么了。
她心中闪过许多信息,逐渐拼成一个隐约的指向。
陈国民风温软,论及战斗,不是很在行。
从她的祖父做皇帝时,就要掏岁币给北方的晋国,以换得边界线上的和平。
“岁币”当然不止是铜币,还有丝帛,象牙,香料……那些被当作岁币送到异乡的丝织物中,或许也包括春江锦。
这些春江锦在晋国贵族手中流通,说不定就有那么一些,因为利益或者意外,落在了胡人手上。
但,如果她猜得不错,如今,在“南国”的南方,是她的故国吗?那个地方,也有一个清溪公主吗?
如果有……
她会是怎样的一个“素婉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