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手上沾得是何物?”
“回大人,是香灰。裴小姐回来后,屏退旁人,令白枝备了纸钱和供品,给大小姐上了香。”在一旁候着的管家伸手抹了把红肿的眼睛,低声道,“今日是……”
今日是裴大小姐的头七。
“……虽无法设灵座,摆宴席,为大小姐风光大办。好歹在大小姐魂灵归家时,尝一口最爱的百果糕。”
裴青权微顿。
在裴则明进门后,裴青权第一次抬起眼,没有刻意躲避地看向了她——看向这张伪装成亡女模样的脸。
可皮相虽能仿得不差分毫,神态却大相径庭。
她那女儿生性活泼爱笑,天不怕地不怕,但在面对自己时总有些畏缩,想亲近却亲近不起来,想来是因由乳娘养大,自小没与她见过几面。
而眼前这张脸上没有惧怕,更没有亲昵,只有看不穿的平稳,就好像她所做一切皆出自本心,无从辩驳。
许久后,裴青权才缓缓道:“……你有心了。”
如果有系统,此时应当浮现出“好感+10”的显示。裴家家主的好感值直接关联她日后的处境,裴则明原先的目的已达到。
按照她的打算,此时应该见好就收,及时告退,裴则明却难得犹豫片刻,出言多问了一句:“她……是怎么死的?”
游戏原剧情中,原先的裴家大小姐只是一个炮灰,连死因也没交代,她在游戏里玩到这里的时候就略有奇怪。
裴青权动作一滞,眼神忽地锐利起来。
她还未过不惑之年,容色尚有往昔华光,却已生了半头白发,凭空多生一抹阴翳。
“你想说什么?”
“我只是觉得蹊跷。裴小姐身为官家小姐,有护卫和丫鬟们跟着,怎就忽然意外而亡了?”
“……官家小姐。”
裴青权将这几个字在舌根碾了一遍,倏而转开了眼,自嘲道:“若她不是官家小姐,如今便能站在我眼前了。”
裴则明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言外之意,眉心微微一跳。
果然,裴大小姐的死并不是意外。
裴青权最后告诫她:“近来云阳不太平,邪祟猖獗。你顶着则茗的脸,不要再在深夜出门了。”
走出书房,白枝立即迎上来:“小姐没受责骂吧?”
裴则明摇头,直接掠过方才书房里的交谈:“医师说她的伤如何?”
见她一开口就问带回来的人,白枝无奈道:“并无大碍,只是千小姐有些惧怕生人,并不愿意让医师靠近。医师只得开了些药方和药膏,已经吩咐其他丫头去煎了。”
“她睡下了?”
“是……天啊,小姐!你的手怎么受伤了?”
裴则明不在意地摇了摇头,还没说话,就看到白枝急忙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方盒,嘴里还低声念着:“还好教主吩咐我多做些准备,这是舒痕膏,连着涂几日,就连疤痕都不会留了。”
……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劳什子教主?
回到自己的厢房,裴则明屏退旁人,独自坐在床上沉思,试图一一挑出当下与游戏原剧情的出入。
《梦九霄》游戏的女帝养成主线中,主要有两条线可以选择——她称之为打怪升级线与官场升迁线。
打怪升级线里,女主小庄于元佑七年下仙山,上任云阳城仙使,从最低等的青袍一步步穿到紫袍,凭功入天玄司总署,最终用都统兵符调动军权,刺杀皇帝。
官场升迁线里,女主小庄于元佑七年下仙山,易容顶替裴家大小姐,后入朝为官,刷满权谋心计的数值,从九品芝麻官升迁到权倾朝野的异姓王,发动政变逼皇帝退位。
按时间来看,她应当是穿到了元佑七年的季秋,即将选择主线剧情的关键节点。
……可如今走官场升迁线的似乎是她自己?
还出现了一些新的剧情,那个“教主”在原剧情中并未出现过, 大概是她穿游引发的蝴蝶效应。
那么庄驭雪……应当是刚上任云阳城青袍仙使没多久——对了!被追杀的剧情【夜月幽林】就是发生在这条线里。
大致理清思路,裴则明却忽然顿住。
……不对,在原来的【夜月幽林】剧情点里,女主初下仙山,无论是武力还是仙法都正值巅峰时期啊?
怎会沦落到靠她英雌救美了?又怎会被那些蝼蚁轻易伤到了?
心绪杂乱,裴则明忽地想到一个验证方式:“白枝,庄……我是问千渡就寝前更衣了么?”
白枝按她要求,将那位漂亮女子换下来的里衣抱了过来。
裴则明伸手摸了摸上面渗着血迹的破口,不顾白枝阻拦,直接将自己还未愈合的伤口按了上去。
“……小姐!你这是做什么,万一污了伤处——”
在白枝紧张的呼吸声中,裴则明耐心等了半炷香,手上的伤口依旧是一片暗红,并未蔓上青紫的毒痕。
……果然。
原剧情中,追杀庄驭雪的死士所用箭头上都淬了烈毒,但凡沾到伤处就会发作,无一例外。
这血没毒,那就是死士溅上的,并不是庄驭雪的。
她自己也是关心则乱,上来就出手相救,还语出惊人,问人家要不要和自己走……
好丢人。
在鼎盛时期的小庄面前装了个大的……竟然还被配合了。
白枝候在一旁,本想苦口婆心地劝小姐不要将精力分散给不相干的人,刚要开口,就看到小姐面无表情地直直倒回床上,用锦被蒙住了脸。
“……小姐,你还好么?”
厚重锦被下,裴则明闷闷道:“你出去吧。”
白枝只好应了一声,却还是放心不下,小声叮嘱:“小姐,还是留扇窗开着吧,你的脸都闷红了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白枝一头雾水地掩上门,并不清楚小姐为何像是咬着唇才挤出来了最后四个字。
房中终于安静下来,裴则明任由锦被压着自己的脸,却依旧翻来覆去地睡不下。
夜深人静,在外面守夜的丫鬟眼皮沉得发痛,不知为何今夜困得如此难熬。
睡眼惺忪间,她已靠着墙不自觉下滑了几寸。呼吸间,她想,小姐房中的熏香似乎有些浓……
强撑不住,丫鬟合上眼渐渐瘫软下去,额角就要磕到坚硬的门槛。
一道纸符飘到她身上,无形中丫鬟被扶坐起来,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,沉沉睡去。
房中,在莫名香气的催动之下,床上的人影也终于不再翻身,呼吸声渐趋平稳。
无人知晓,一抹纤长身影幽幽立于她的窗下,启唇吹灭了掌心里燃着的碎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