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怪异的是，这些老人即使步履趔趄，遭身上沉重的圣婴鞭打咒骂，却一点怒意都没有，仍然是一脸慈父慈母的样子，甘之如饴地唱着儿歌哄逗圣婴，丑态百出。
整个村子里，正常的人类孩子和少年极少，多的是老人和他们那些永远长不大的宝贝圣婴。
夜祈正皱着眉沉思，忽然有几个圣婴跑了过来。
这些鬼童在村子里横冲直撞惯了，没察觉外人的存在，互相玩闹着飞奔了过来，眼看就要撞上夜祈。
结果，还没等夜祈反应过来，那些鬼童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吓到了，在夜祈面前堪堪刹住。
是无愿的锡杖，不知何时斜横在了他的身前。
“小朋友，走错了路，可是要下地狱的。”无愿声音淡淡，带着一丝笑。
那些圣婴脸色一下子就吓得青了，屁滚尿流地纷纷逃窜，钻回了人群里。
夜祈不禁想起那晚在神殿里，他击碎虫妖的样子。
这和尚虽然爱夸口，又爱多此一举，倒是真的像有那么几分本事。
一路上，因为厌烦，他都没问这和尚的身世，此时心里才忽然有了些兴趣。
“你……”他刚想问。
那和尚却不合时宜地开口：“幸而是托付给了我，不然你这样，一路上得撞多少鬼？”
夜祈暗自捏着拳头：“与其被你这样阴魂不散缠着，我倒宁愿撞个鬼快活快活。”
无愿轻笑出声，咳嗽了两声。
与此同时，祠堂前响起数十串鞭炮，夕阳里红屑漫天。
这场节庆的主角，是昨夜刚迎回圣婴的那几对年轻夫妻。
祠堂大门一开，族谱卷轴从房梁一路垂到地面，老迈的族长便颤颤巍巍提笔。
抱着圣婴的夫妻，便挨个上前报上新丁的名字。
夜祈看见昨天的那些夫妻，一对一对脸上都是幸福和骄傲，真的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曾经歇斯底里过的样子了。
若如婆婆所说，那么这些夫妻，都是先把自己亲生的婴儿送到了那玉莲舟上，等过些日子，到了迎圣婴的时候，再去河边把孩子接回来。
而昨夜的那些哭喊声，就是把孩子送去了，但还没有接回来的人家里传出来的。
夜祈正思索着，不知何处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。
“那不是你们的孩子！”
这声音疯疯癫癫，与夜祈昨夜听到的相似。
“你们都被骗了，哈哈哈！你们的孩子，早就被扔在河里，脑袋砸碎，开膛破肚，让鬼吃了哈哈哈哈！”
原来是个疯女人，不知从何处冲进了人群。
看她形貌，是个中年女人，神态涣散头发纷乱，像是疯癫了有一定年头了。
人群中一阵大乱，族长一脸惊慌：“谁让她出来的，快来人！”
看样子，村里人也都对她很熟悉，夜祈听到有人抱怨地说“又是她”云云。
“啊！鬼啊，鬼来了！”
那女子惊慌嚎叫起来，只见一个牵着圣婴的壮汉赶到她身边，将她强行从地上拖了起来，看样子像她的丈夫。
男人给了她一巴掌，呵斥道：“疯婆娘！又丢什么人，赶紧跟我回家！”
夜祈连忙拨开人群，想走到近前。
可那女子颇有烈性，被拖回去的路上狠狠咬了她丈夫一口，肉都撕咬烂了，那男人痛极，才松了手。
女子有些茫然，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逃，一眼看见夜祈和无愿两个生面孔，便扑了过来。
“仙家！救救我，救救我的孩子！”她语无伦次，脸上一瞬间便挂下来几行泪。
夜祈连忙伸手，想将她扶起来，试着问：“你的孩子在哪？”
“这疯女人！你孩子不是在你男人手里拉着吗？”围观的村民却嘈杂起来，纷纷插嘴，“都十几年了，怎么就你疯病不好？该是前世造了孽，多去送子仙人那里拜拜！”
“我不去，我不去！他不是我孩子！”女人听了送子仙人四个字，一瞬间眼神更浑浊了几分，突然发起狂来，连夜祈的手也挣开了。
忽然，又有一个老迈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。
“箬娘，快别闹了，快跟娘回家！”
拨开人群赶过来的，竟然是摆渡婆婆。
原来，这疯癫妇人，就是婆婆那个出嫁了的女儿。
可是，尽管婆婆拦着劝着，可箬娘像是连她也认不得了，仍在尖笑着大喊：
“都是鬼！大鬼小鬼，你们都是鬼！一群蠢货，把亲生孩子喂鬼吃了，拿脏东西当宝贝养在家里，哈哈哈！”
她的声音穿透了祠堂前的整条街，人群一下子骚乱起来，不少人都被引得惶然起来，尤其是一些还没接回圣婴的女人，本来就神思不定，这下都跟着恐慌不已。
“还不快把她给我拖走！”族长生怕她激得别人也跟着一起发疯，急得青筋暴起。
一瞬间，围过来几个粗壮的大汉，要跟箬娘的丈夫一起，把她绑起来扛回家。
“你们别碰她！”摆渡婆婆也急得哭了起来，她用力推开那些男人，跌跌撞撞地把自己的女儿扶了起来，又百般地哄劝。
“箬娘，不怕，娘来带你回家，咱们回家！”
箬娘也终于像是认出了她娘，万分凄楚写在脸上，脱力般地哭了起来：“娘，我的孩子，他们把我的孩子害死了！”
婆婆只好艰难地扶着她，一步一磕绊地往家走：“都过去了，没事了，跟娘回家……”
眼看盛大的庆典就这么被搞砸了，圣婴们都大为不满，有不少都哭嚎撒泼起来，祠堂门前场面一片大乱。
最终，族长只能连忙草草结束了仪式，让村民赶紧把圣婴们都抱回家，好好哄着。
“看来，我们今天也渡不了河了。”无愿冷眼瞧着混乱的人群，幽幽叹了口气。
夜祈闻言，忽然想起了这和尚早上说的话，便心中不快，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：“如果你急着去上天得道，证你的什么果位，大可以先行一步，我……”
“我的意思是，”无愿却打断了他，“我们不如干脆到那玉莲舟上去看看。”
他眉眼微弯，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。
夜祈又是一口气生生憋了回去，噎得他心口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