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祈连忙定睛去看时,那些影子却又捉迷藏一样消失不见了。
四面八方传来了幼儿的嬉笑声。
“是河伥。”他沉声道,下意识将手搭在了藏在衣服下的剑柄上。
河伥都是丧命于水中、或被抛尸于水中的人所化,最喜欢颠覆船只,卷人下水。
“嘘……”无愿却未搭茬,只说,“小心,别打扰它们。”
夜祈哽住。
他还不知这个?只不过,万一这些东西真把船闹翻了,他自然是不怕落水的,但身边这死秃驴就不一定了。
就不该好心提醒他。
夜祈气得从鼻子里冷哼一声:“下次我再主动跟你说话,就跳进河里淹死自己。”
“那怕是有些难度。”无愿又愉快起来了,“我还从没见识过龙被水淹死呢,可得开开眼了。”
夜祈黑着脸又把他手里的婴儿抢了过来抱着。
不知何时,或许是方才趁他上船的时候,这和尚搭了把手,便又偷摸把孩子给抱到了自己怀里。
也不知他搭错了那根筋,好像对这草变的婴儿特别感兴趣似的,贼里贼气的,夜祈嫌弃地瞪了他一眼。
小舟已经行到河水中央,这下真的再也看不见回头路了,而夜空中传来的童谣,歌声也渐渐少了些天真清亮,不经意间多了一股凶邪戾气。
“……小莲舟,不归路,爷娘痴梦金银斗,红线牵来玉骷髅……”
二人脚下的小船,也忽然剧烈地颠簸抖动起来,可无风不起浪,河水明明是平静的。
是这些小鬼,终于要闹翻舟了。
夜祈忽然有了一种明显的感觉,这些小水鬼,似乎很不想让他们到玉莲舟上去。
像是要拼命阻止,催逼他们掉头回去。
随着他们逐渐接近目的地,空中的鬼歌声也越来越尖利、诡异,像要刺破人的头颅一般,夜祈甚至从中听出了怨愤的杀意——
“三更哭,五更咒,黄泉路上问双亲,舍子换来金杯酒,可烫喉?”
凄厉的歌声,混合着幼儿的尖叫哭喊,直穿人心。
夜祈还不至于怕这些,只不过因为在想和尚为什么对这假孩子那么有兴趣,心绪有些乱,神识不经意被那阵阵歌声侵入了一瞬,便被震了一个趔趄。
一只手从背后稳稳扶住了他。
“乖孩子,别闹了。”低沉却有力,是无愿的声音,一下子就穿透了夜空。
他的话音就像清扫了什么一般,刚一落,夜空里的鬼哭鬼歌就瞬间退潮般消散了。
船只也很快随之平稳起来,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失了力一般,哗啦一声落回了平静的水面。
小舟轻摇,继续平稳地往目的地漂去……
很快,耳畔就只剩河水轻响,仿佛方才的万鬼齐喑根本就不曾存在。
起风了,黑雾慢慢消散,远处响起了玉莲舟上庙宇檐角的银铃声,听起来清脆悠远。
夜祈早就发现了,不管是村里的圣婴,还是现在的小河伥,这类阴邪小鬼,好像都特别怕无愿。
可是,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是——非常听他的话。
这可不算什么好兆头,夜祈皱着眉,先把这念头暂且压在心底。
咚的一声,小舟终于靠岸。
那玉莲舟,也终于在夜色下现出了它的全貌。
夜祈小心翼翼,跟在无愿后面,提步踏了上去。
*
近看,这舟倒真像那么回事。
莲座一般的外形,十分广阔,四周都是玉石般半透明的花瓣,中心则有一座双层八角木塔。
风气云雾散,明月万里,楼台檐下银铃阵阵。彩色绸幡上书各种夜祈没看过的经文,迎着风哗啦啦地轻响。
大殿的门半掩着,在风中吱扭吱扭地小幅度开合着。
这莲舟在远处看明亮恍如仙境,可真到了近前,不知是何缘故,殿内却显得十分逼仄阴暗,只有神龛下有些不断晃动的烛火,影影绰绰。
两人推开门,刚一踏进殿内,大门便砰的一声,在他们身后猛地关上了。
既像是被风吹的,也像是被什么力量暗中牵引。
夜祈本以为这下终于能见着那送子仙人的真容了,可抬头四望,神龛上竟没有神像。
只有无数的香烛贡品,从供桌蔓延到地上,堆积成山,又一路蔓延上去,几乎堆到了高高在上的神龛底下。
那神龛设立得特别高,比寻常庙里的菩萨佛祖都高得多,几乎到了木塔的顶部,夜祈只有努力抬起头才能看见。
神龛两侧,有一副金笔大字书写的牌匾对联。
“望子成龙真成龙,蒲草之质点浑金……”无愿在旁边自言自语,念出了声。
他忍不住轻笑一声:“真以为是个人就能培养得出龙么?”
“你能不能别说话!”夜祈低声呵斥。
这人真惹人嫌,方才在舟上不叫他说话,这会都进了老妖的老巢,自己反倒口无遮拦起来了。
“抱歉,突然实在太骄傲了。”无愿看着他,眉眼弯弯。
“你有病?”夜祈不明就里地皱着眉毛。
从进殿开始,夜祈就感到一种沉重浑浊的邪气,让他连头皮都突突跳了起来。
夜祈出身在地狱,他深知,罪孽深重之地,往往就连空气都很沉重,像浸透了怨气,随时能拧出血泪来。
可人间毕竟不是地狱,他行走世间千年,见过的厉鬼作祟之地也有千万个了,可像这玉莲舟一样不输地狱的地方,连他也没见过几个。
二人按照村民所说,先给祭坛上添了香油贡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