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熊烈火,映着凌晨的夜空。
无愿和夜祈站在高处远望。
“再不下雨,整个村子都要被烧掉了。”无愿幽幽开口。
大火是从祠堂的方向着起来的,无愿想起来刚才村子里的情景,就讲给了夜祈。
村民纷纷醒悟自己真的拿亲生骨肉换了鬼怪,都哭天抢地起来,整个村子乱成一团。
唯有箬娘见了亲生女儿的魂魄,喜极而泣。
终于真相大白,证实了那鬼童并不是她的孩子,反而让她的神志彻底恢复了清明。虽然女儿早已死了,可即便以魂魄相见,母亲也是一样的欢喜。
可她的丈夫刘二却疯癫了,举了火把便冲进祠堂,说要把族谱上那鬼婴的名字给烧了。
因为怕夜祈顶不住恶鬼冲击,无愿来不及管,急着回来封地狱的破口,没想到看这样子,刘二不仅真是烧了族谱,甚至连整个祠堂也不小心烧了……
“烧了便烧了,”夜祈忍不住道,“反正这村里人也没少作孽。”
的确丧心病狂,虎毒尚不食子,人之所以为人,更该与畜生相异。为了虚荣私利献祭亲女亲子,如此违逆人伦丧尽天良,的确活该受报应。
可是,毕竟村子里还有摆渡婆婆一家,还有许多像箬娘一样受尽逼害的人。
夜祈想了想,便又改了口:“算了,我去下雨。”
“这么不情愿?”无愿轻笑。
“没有。”夜祈收回了情绪,说,“那你回婆婆家等我吧,要等几天了。”
“下个雨这么久,你要现去东海喝水吗?”无愿惊讶。
“我顺便上天托个关系不行吗!”夜祈果然还是觉得这和尚很烦,随便开口都能把夜祈刺挠得不行,“不然你要拿这一河的婴灵怎么办!”
夜祈说完,瞪了无愿一眼,便不再理他了。
他乘着一阵风化了龙形,顷刻之间奋飞上天。
青龙没有丝毫盘桓,无愿仰头看着他冲上了高渺的云层中,只消失之前轻轻摆动了一下尾巴,便降下一串惊雷。
雷电炸响,大雨也顺势倾盆而下。
无愿望着他消失的那片乌云,微微笑了:“考虑得这么周全,谁说没长进呢。”
大雨洗刷了三日夜。
无愿也在婆婆家等了三日夜,常常在屋檐的雨幕下遥望天际。
当时犯了疯病,跟着刘二一起冲进祠堂的男人很多,有的被烧死,有的被呛死,有的被倒塌的大梁活活砸死,最终跟那份鬼族谱一道化作了青烟。
那些剩下的男人们也都哭天抢地,丑态百出,有不少气不过自己就这么被鬼害得绝了后,上吊的上吊,撞墙的撞墙。
而女人们却大多神志清明起来,纷纷给自己的孩儿挖了衣冠冢,又把无愿请去做法事。
一时间,满村纸钱纷飞。
因为箬娘一心念着女儿,所以,也只有她的女儿,愿意继续留在村里。
无愿想了想怎么安置才好,最终把烧成一片焦土的祠堂变成了一座护生庙,往后就让她在里面受香火供奉,保佑这一方的生灵婴幼安康成长,也算有始有终。
但剩余的婴灵们,便没这么好安排了。
据无愿看,多半的婴灵,已对父母生了怨毒之心,他超度了几回,愿意去投胎的还是寥寥——这也是人之常情。
若是夜祈不去找门路把他们带走,恐怕这村子至少还要被鬼魂作祟百年。
好在第四天早上,夜祈就带着他的“关系”回来了。
天上一日地下一年,所以仔细算算,夜祈这关系真算铁,估计是话都没顾上寒暄几句,就被他急急忙忙扯着下界了。
可无愿在河岸边上等他,看见的时候却吓了一跳。
只见天空先飞下来一条龙,后面紧跟着一只迦楼罗金翅鸟。
迦楼罗可是以龙为食的,无愿还以为这笨蛋夜祈上了趟天,帮忙的没请到,反而招了个天敌来,正被捕食得团团乱转呢。
正当无愿准备赶紧去救人,才认出来那迦楼罗是谁,松了口气。
只见那巨鸟化了形,是个女将的形貌,名叫昭烬。
当年昙印手下护法繁多,便是昭烬统领八部,五百年前,她已功德圆满,飞升大光明天,做了天将。
因为昙印护着夜祈的缘故,她也早就改了胃口,很久很久没有吃过龙了。
昭烬废话不多,落地便问:“要我做什么?”
夜祈在路上把前因后果都跟她讲过了,便直说:“带她们走。”
“行,”昭烬毫不犹豫,“正好,我手下还缺些天兵天将。”
虽然送子仙人已经下了地狱,可这些婴灵被虐杀致死,心头之恨轻易无法偿还,若放任他们流转人间,难免会化为厉鬼,枉为恶果。
不如将他们点为天兵,将来降魔除妖,也算得其所。
夜祈也是这样想,便点了点头,说:“那就拜托你了。”
他的情绪不算太高。
一部分是因为这些可怜的婴灵,另一部分,是因为每次见到故人,他都会想到昙印死的那天。
那天的事,他怎么也忘不了。
当时,若不是昭烬拼命强行将他从火海里拖了出来,恐怕他是无论如何也会跟昙印葬身一处的。
事到如今,他很感激昭烬的救命之情,但有时连他自己也迷惘,到底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长长久久地流连于世更好,还是当初跟昙印一起下地狱更好。
毕竟,地狱里的生活他熟,若是他在昙印身边,说不定还能让他少走些弯路呢。
可惜没有如果。
河水东流,太阳西垂,抛下几道霞光。
昭烬很久没有回过人间了,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,似乎也想到了不少旧事。
“对了,你……”她回了头,犹豫了片刻,忍不住问夜祈,“你还在找他吗?”
夜祈没想到她忽然问这个,垂了眼睛,低低嗯了一声。
昭烬的眼神便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怜悯,一千年,实在太久太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