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忍不住劝了一句:“少些执念吧,尊者他,应该早就解脱轮回了。”
夜祈没有说话。
他不想把得到了昙印消息的事告诉她,毕竟,昙印身在地狱,这个消息对任何一个故人来说,都是打击。
况且昙印,也未必想要人尽皆知,有他一个知道,就够了。
昭烬知道劝不动他,她不是絮烦的人,只好叹了口气,道:“反正你什么时候想通了,就回天庭,位置给你留着,别人动不了。”
“多谢你。”夜祈是真心的。
当年,他为了替昙印积功德赎罪,飞升次日就下界,从未在天上呆过一年半载,可多亏了昭烬,那里一直都有他的位置,他知道。
一直在一旁的无愿终于忍不住咳嗽出声。
昭烬回头,像是才发现和尚的存在。
这么多年来,夜祈为免因果牵扯,在人间一贯独行,可今天,他身边却一直跟着这么个破衣烂衫的高大和尚。
“他是谁?”昭烬心有警惕,睨着他问。
“路上捡的。”夜祈很快道,“没什么来历。”
昭烬便将无愿上下审视了一遍。
无愿一边腹诽夜祈介绍他的方式,一边尽力表现出无害的样子。
最后,昭烬只丢下一句:“少跟不三不四的人勾连,当心些。”
“走了,保重。”她说。
夜祈点点头,也道了珍重,目送她离开。
她向长空一跃,再一眨眼,已变回羽翼遮天的赤羽金翅鸟。
金羽飒飒,在风中回旋了几圈,她长鸣三声,夜祈和无愿在河岸站定,只见水中便纷纷升起千百金鸟。
是那些婴灵化作的,其羽翙翙。
雨破云开,正是日暮时分,河水无波,映射着星星点点的夕晖。
千百神鸟映着夕阳华光,由昭烬领路,纷纷飞上九霄云外,隐入层层不尽的晚霞中去了。
*
夜祈和无愿收拾了东西,这回摆渡婆婆终于能带他们渡河了。
在小小的乌篷船上,两人一前一后看着夕阳。
夜祈在回想着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,而无愿也在默默消化着,自己现在在所有往日手下的眼里,都是个不三不四之人的现实,两人都没说话。
只有婆婆一边摇橹,一边用缓慢沙哑的声音给他们讲着故事。
“……也是前世造孽,我们成亲之后,接连生了几个孩子,要么是眼瞎,要么是腿残,后来还有一个,干脆就没有脸……”
“村里人都说,说他祖上不积阴德,人人都对他指指点点,他便疯了,先掐死了我家老大,又淹死了小二,把我那三小子弄得浑身是血,也死了……”
婆婆讲着当年的事,就像在讲别人的事,声音平静如水。
“那时候,我又有了孩子,我实在担心他又发狂,每日又惊又怕,我实在受不了了,那天摇着船在河上捕鱼,我就把他推下了水……”讲到这里,婆婆的声音才有了些波澜。
夜祈也是这时才醒悟过来,她到底为什么要给他们讲这个。
“他就是送子仙人?”他连忙问。
婆婆却摇了摇头,只说:“我什么也不知道,只是,后来我成了寡妇,一个人把箬娘生了下来,老天保佑,她竟是全须全尾的,什么病都没有。”
说到生箬娘的时候,婆婆像那天一样,落下了几滴欣喜的眼泪。
夜祈望着已经变得平静而空无一物的河水。
若送子仙人真是婆婆的丈夫变成水鬼后化作的,那他一定是为了报复那些嘲笑过他生畸形儿的村民。
他为了脸面残杀了自己的孩子,却把这份恨意留给了村民,他见到别人家有残疾的孩子就恨,见到他们有健康的孩子便更恨!
所以,他要把所有的孩子都骗来残害,才能略略平息心头的怨毒之苦……
这也算是宿命冤孽吧。
终于到了对岸,夜祈忽然想起了什么,对婆婆说:“多谢您的护身符。”
那符只不过是木质的,在跟送子仙人打斗的时候,不知何时已经开裂了,也不知是不是帮夜祈挡过一击。夜祈很珍惜地将它收了起来。
夜祈想了想,该回赠什么才好,最后递给她一片亮晶晶的东西,是昨天打斗的时候掉下来的:“您这辈子实在不容易,这是龙鳞,把它挂在檐下,能保佑您全家平安,百毒不侵。”
婆婆还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稀罕的灵物,连忙收下了,感激万千。
“小仙家,你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?”
夜祈想了想要怎么描述,最后低了眉,说:“是我最想念的地方,很远很远。”
婆婆虽不明白,但还是真心地为他高兴,说一定会帮他们祈求一路平安的。
夜祈心里也不知不觉感到踏实了很多,笑了,跟无愿一起向她道了别。
天快黑了,得早些找地方住下才行。
“这么大方,连鳞片都能给素昧平生之人。”
走出了一段路,无愿便在一旁忍不住开始发表评论。
他悠悠问:“我跟你都认识这么久了,怎么没见你给我?”
无愿正说着,忽然,只见眼前多了一片亮闪闪的东西。
“这片给你。”夜祈道。
无愿接在掌心,才发现,那并非普通的鳞片,竟是一片护心鳞。
他呆愣了,正不知道夜祈为何忽然对他态度如此好,夜祈自己便告诉了他:“你告诉我昙印的事,我还没谢过你。”
半透明的鳞片圆圆的,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青蓝色光泽。
无愿无声地默默垂下了眼睛。
原来,关于他的只字片语,对夜祈来说,就抵得过这枚珍贵又坚韧的鳞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