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夜祈，你来。”

夜祈听无愿叫他，便站起了身，跟他一起，站到了一块假山石后面。

这里，看起来像是在皇宫的庭院里，远处，有一处泉水，水声清凉。

“你看着我做什么？”

他意识到，那和尚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。

他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，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思绪。

看来无愿是真的跟自己一同进了幻境，广场上他护着自己的时候，也是真的。

想到这里，他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踏实的感觉，一来，是因为自己真的不是孤身一人，二来，是因为身边这个人，其实不像他以为的那样，是块没有心的无情之物。

无愿看着他，夜祈脸上泪痕已经擦拭干净，虽然看起来还有些脆弱，但眼神里已经洗去了方才的茫然。

他也放心了一些，道：“没什么，就是怕你突然又神智不清。”

他这话说得，好像自己是个傻子似的，夜祈不经意间又被他挑起了心火。

“谁神智不清了！”他低声不满道，“别让我看到你也被幻觉缠上，不然看我怎么笑话你！”

夜祈气鼓鼓的，但同时也有精神了很多，好像终于找回了正常的自己。

和尚却相当笃定，让他放心，说自己不会。

夜祈不满，忍不住质疑这和尚的自信：“为什么？”

“看那，这幻境，是情执所化。”

夜祈便把目光投向无愿所指的方向。

泉水边坐着的两人，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的全部心神。

只见，百花公主眼睛上已经蒙了绷带，拭净了血迹。

她这时候已经不是僧侣装束了，一头华美青丝垂至腰际，难怪自己刚才没有认出来。

而她身边，有一矫健高大的青年。

夜祈有些惊讶，史书并没有记载百花公主有过还俗的经历，他没想到如她一样的圣者，竟然也有过这样一段尘缘。

他聚精会神地看着。

那男子面如冠玉，一身白袍，头戴金丝冠，他一手轻轻托着公主的手，将她引向水边的石头上就坐。

公主虽然已经失明，但男子与她对坐，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，隔得太远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，只是静默不语。

他的身后，露出了一条斑纹虎尾，这时轻轻环绕着公主，像在执意守护着她，又像怀着深深的依恋。

“他是那白虎化身。”夜祈认出来了。

原来，公主与那白虎，后来竟有这样一番往事……

这样想，忽然让夜祈心中有种安慰。

从前翻阅史书，每次看到这段，他总会想，百花为万世称颂，可当年她做下那些圣迹之时，对她自己而言却是最坚硬如铁的时光。

没有人能知道，到底怎样才能拯救一个行将覆灭的国家，但她只是如火中取栗一般，哪怕一次只能救一个人，哪怕得到救度的人又再次染病而死。

她不怕徒劳，也不求速胜。

她没有雷霆手段，只不过是春风化雨，不急不停，细细点点的恩泽就这么绵延十年，用一个人的愿心救了整个国度。

夜祈曾经想过，在那么漫长而无边际的日子里，要是也有人陪伴在她身边，孜孜不倦地护持于她就好了。

没想到，真的曾有过这样一个人。

他不知道白虎从刚被解救的时候到现在，到底变了多少，但他能想象，一定是百花公主终究让他知道，她是值得让他交托一辈子的人。

想到这里，他的心中终于回流一丝暖意。

他静静听着在泉水边两人的喁喁细语，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亲密而又神圣。

“今日恰逢十五，”百花声音清朗，“本想与你最后看一次圆月，谁料天公竟不放月亮出来，也只好如此了。”

她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而又温存，好像今夜只是如寻常一般，与爱侣夜谈赏月，全然没有遗憾和悲伤。

可白虎垂着头，久久没有说话。

她轻轻用手去找白虎，而白虎连忙将自己的头凑近了她。

用手指轻抚过爱人的眉眼，她轻笑起来：

“不过，以后只要你能看到圆月，我就能看到，所以，你不要再哭，以后多带我看看美丽的地方吧。”

夜祈看到，她用手掌，轻轻贴在白虎的额头，让他靠在她的肩头流泪，两人依偎彼此。

眨了眨眼睛，他轻声说：“是心通……”

用手心贴紧对方的额头或者心口，就能把心念传达到对方心里。

用这样的方式，不仅能传达话语，更能使两人的心境相印。

此刻，百花一定在用自己广阔无垠的心境，安慰着白虎因她失去那双美丽的眼睛所生的悲伤。

而白虎，以后也将会用同样的方式，把自己看到的山河，映照在百花的心海之中……

夜祈心下感慨，他看得太入迷，这时才想起来窥视圣者的隐私实在太不敬重，于是连忙移开了目光。

他下意识地，看向了身边的无愿。

只见那和尚似乎也在非礼勿视中，双眼向天放空。

这时，一个念头忽然不合时宜地闪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