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果,还没等无愿说话,夜祈突然想到无愿的法力在他之上,又连忙睁开了眼睛,提醒道:“那你要轻一点啊,千万别把我打死了。”
一副真的很担心无愿会新仇旧恨一起报了,一拳捶死他的样子。
无愿:“……”
无愿哪里会动手打他,他哭笑不得,想着夜祈到底还是思维与人相异,冤枉了别人一巴掌,就只能想到用挨一巴掌来还。
无愿曾想象过很多次,一千年后的夜祈会变成什么样,想着他怎么也该知道些人情世故,懂些事了。
没想到,他竟还是如此,一点都没变。
“我是什么睚眦必报的小人吗?打你做什么。”他失笑道,又说,“起来,我们去该去那泉边看看了。”
泉水边上的那两人,不知何时终于离开了。
幻境之中时辰过得格外快,此时又是天快要亮的景象,恐怕百花公主这就要踏上江湖游医的旅途,开始她的十年之行。
婆婆给他们的纸条上,第一句就提到了泉水,想必那里能有些线索。
夜祈见他如此大度又客气,他也是真怕无愿力气太大不小心打死自己,于是,便也领了他的情,不勉强他动手了。
只把那份内疚默默存在了心里。
“我……我发誓,以后再也不粗暴待你了。”夜祈连忙跟上他,在后面期期艾艾。
无愿只得很欣慰地说:“你能有这样的誓愿,我就很满足了。”
夜祈嗯了一声,显得很听话。
无愿看他这样子,也就很心软,觉得他实在是个品格很好的小龙。
眼前的泉池十分精致,只不过因为皇宫年久失修,周边的石头上都长满了藤蔓苔藓。
顺手拨开了一些枝蔓,无愿忽然问:“夜祈,你还记得金坛行客引的第一句,是怎么说的吗?”
夜祈回忆起来,他想问无愿,为什么突然问这个,忽然看到,无愿拨开的藤蔓下,露出了一块假山石。
原来,那块石头上用篆书写了这口泉眼的名字。
“春酩泉?”夜祈念了出来,“原来就是这里!”
行客引的第一句,“春酩泉边难望月”,现在想起来,不就是方才他们看到的情景吗?
夜祈恍然大悟,连忙又到泉水边,细细端详。
那么,这个场景,又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玄机呢?
“百花公主的执念,到底是什么?”夜祈自言自语。
如果这幻境的确是情执所化,那么,百花公主与白虎之间,到底有什么能让人如此难以释怀的憾恨,以至于让她证悟飞升数千年后,仍然隐秘地放不下呢?
难道,白虎最终背叛了她,离她而去?
夜祈想到了一个他一直隐约有些在意的事。
“既然白虎对公主这么重要,为什么史书上,从来没提过他呢?”
不管是正史,还是传奇演绎,夜祈从来没见过白虎的身影,连百花公主身边的辅佐之人,能对号入座的也似乎没有。
无愿到底比他明白人心,道:“公主本就身受妖孽谣言,若是让世人皆知,她竟与兽仙为侣,会怎么样呢?”
夜祈这才明白了一些。
人这类生灵,最大的障碍之一,就是分别之心特别的重。
他们很在意族类、身份,和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,把自己和别的群体,分割得泾渭分明。
后世丹青,写尽了公主成为金坛女皇后的功业。
他们写她安邦定国,接受被瘟疫折磨的敌国子民的投靠,最终将金坛国土拓宽了数倍,写她兴商贸,除闭塞,与邻国修好,奠定了千年的兴旺。
但是,他们不敢写,或者不屑写,那些对于百花自己来说,一辈子里最温馨的时光。
在他们笔下,百花一直都是虔诚的修行者,他们把她塑造成了不染红尘的神。
好像那些与白虎共赏明月的璀璨夜晚,对她来说,竟是污点。
“也许,”夜祈忽然心有所感,“也许,就是因为这个,白虎最后离开了她。”
他不想成为她的污点、拖累,和她的两难。
百花本就饱受名誉谣言之苦,他不忍心,也不愿意,让她在后世人眼中,变成杂记话本中镶着花边的谈资吧。
夜祈不知道为什么,忽然觉得自己很能体会这样的心境,忍不住为白虎难过起来。
若真是这样的话,因为他这样的体谅,百花想必也会格外的心痛。
夜祈默默想着,又抬头看了看天。
天快亮了,但那上面还是没有月亮,灰蒙蒙的一片。
“‘难望月’……难忘月?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,连忙对无愿说,“百花公主的执念之一,是不是就是失明之前的这个夜晚,没有跟白虎一起看到月亮?”
人的执念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。
在人间除祟这么多年,夜祈也见过许多荒唐的厉鬼怨灵,但追本溯源,他们入魔的原因竟然都只是一些琐屑小事。
只因,事情不在大小,只在于人心的感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