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允显见他满面恨意,误以为是冲着自己,围剿一事大败,父亲丧命。当时人就没脸地软了下来。
可是事情还未做,他强自镇定心神,将杂念尽数压下,目光落在绿墙当中越门上,拘谨说:“越门又名月门,看似整体月牙,实则当中分割是两角。两角各顺转对碰会成十五圆月,静侯一刻,圆月会成血月,血月会逐渐扩大乃至成了通道。”
秦溪常默默背着身去听,听完按照秦允显所说的去做。
整个流程干净利索,完成的一刻,月牙消失,转而墙体生出碗口大的血月。正由红迅速呈黑扩张,直至变成极大的黑洞。
秦溪常身形凝立如松,未发一言。要在以往,至少也要转身过来问问他好与不好,可是此刻却只余一道冷峻背影,声音也不带半分温度:“子逢,带他先走。”
叶晤不敢迟疑,当即背着怅然若失的秦允显踏入通道。
只是一瞬黑暗,再见光时,人便已达到与城外相连的洞口。
阴云散去,银光洒落。
城外不比城内干净整洁,靠墙一圈的周遭挖了又深又宽的坑,本来是防御外敌侵扰。可是太平的久了,靠北这边又挨着弃坑,里头扔的都是宫内乱七八糟的杂物。一下大雨,冲的到处都是,清理起来费时又废人力。
久而久之这一坑两头堵了起来,与弃坑一同归纳成了污垢之地。
大坑的水面上飘着渣子纷乱如麻,带着发酵的臭气熏天。秦允显在叶晤背上,差一点就要吐出来。他强忍着不适感,看着坑上横着又长又大的竹板,历经风吹雨打已经残破不振,担心承载不了两人的重量。
“放我下来......”他虚弱道。
“这几日主子受尽酷刑,脚底直接脱了一层肉,怎能沾地?”
叶晤却反而将人箍得更紧。
这个素来温顺的少年,对秦允显的话从来说一不二,谁知经历了这次磨难后,此刻竟如叶兴般执拗起来,拒绝就负着他踏上竹板。
这一块竹板摇晃得几乎散架,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可两人遭受折磨瘦得轻如纸,哪怕到了对面,竹板就那么虚晃几下,除此以外,竟结结实实的横着。
叶晤知道秦允显受不了这气味,远远离着坑,等着秦溪常出来。过程之中想起了那两名挖堀子从越门逃离后,似乎也死在了这其中的一坑里,顿时面色都不好了。
有些晦气。
像是在沙漠之中逃命的久了,就快渴死了之时,突然遇到一片汪洋。暗叹转来生机喜极而泣之时,才发现那片汪洋底下却沉着白骨森森。那种悚然不详之感油然心生,令人对前路陡生惶恐。
对岸越门处,秦溪常挟着秦风踏出。
与方才不同的是,秦风脸上又挂了几道彩。他似是一头倔强的牛,杵在越门旁,直着身子伸着脑袋怎么也不肯动,巴望着能有援兵自门中涌出该多好。
秦允显岂容他得逞?强忍剧痛抬手作法,指尖灵力迸射,墙上黑漆漆的大洞打得稀巴碎——越门就此毁去。
秦风瞪着个眼睛,哪怕隔着夜色,也能看清那眼中滔天怒火。
秦溪常拖着发怒的牛扔过了竹板。甫至近前,便看见秦允显手心手背不少伤口又崩裂,当即捉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,眸中痛色难掩:“疼么?”
秦允显怔忡片刻,别扭地缩回了手,声音也弱了下去:“皮外伤而已,有三阳珏自愈,很快也就好了。兄长不必担心。”
秦溪常见他举动谈吐生分,木然站了一会,也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他与秦允显截然不同,生来拙于辞令,言语直白且常伤人于无形。加之过分理性,更显不近人情。
就拿李怀这件事来说,在秦风眼中他冷酷无情,然于秦溪常而言,不过是就事论事,他自认为曾未半点对不住李怀,却忽略了这份相助之情本属恩义。
太注重事情的对与错,反倒失了体察人情之能。也就难以理解他人悲喜,落得个“薄情寡义”的名声。
叶晤夹在中间,见两人都不说话,意识到他们各带着的情绪堵成了一道隔墙。他往后瞧了瞧,追兵虽暂未至,可到底还不安全,便问道:“皇长孙,主子,我们接下来去哪?”
秦允显似早有计较,率先开口说:“若走官道,人腿难敌敌军马蹄。倒不如沿着小路,往山上而行,待追兵赶至,人马众多必难疾行。届时甩开他们,一切好办。”
叶晤又望向秦溪常,又问道:“主子,那皇长孙......”
秦允显对叶晤的话心下了然。
往山上而行,这法子是针对不会飞行术的。秦溪常在天凝裂修行多年,飞行之术不在话下,一人做法便能很快离开这里。不过飞行术极其耗费灵力,秦溪常自天凝裂星夜兼程赶来,此刻想必灵力也所剩不多。
“不如......兄长与我同行?”他试探着问道。
可是在他眼里,纵然秦溪常灵力不多,但独自脱身仍非难事。倒是自己......思及此,秦允显只觉羞惭难当——他平生无论学识,六艺,还是道行俱是佼佼,从来只有别人拖累他,还没有拖累过别人。他就是到死也没想到,有一天他居然变成秦溪常的拖油瓶!
秦溪常思索片刻,动了嘴唇正欲作答,前方秦风的狗鼻子像是嗅到了他们二人其中的微妙,又复活似地一扭头:“秦溪常,你我心照不宣。祖君素来看重你,太子之后,国君之位非你莫属。如今太子已逝,岂不正合你意?”
秦溪常听出他话中有话,眸色骤冷:“你想说什么?”
秦风见他上钩了,故作玄虚笑了笑,目光如毒蛇般缠上秦允显:“国君需配天禄,或者说,得天禄者方为真龙。祖君驾崩前,已将天禄传于你这好弟弟了,哦不,该说是‘暂托'才对。哎呀,我替你心寒啊!这么不要命的救他,而他呢,到现在对天禄之事讳莫如深。哼哼!他安的什么心,不用明说了吧?”
秦溪常原本就长着冷峻的面容,此刻因秦风的话沉着脸,周身气息凛冽如三九玄冰,仿佛连空气都要为之凝结。
叶晤见势不妙,急声道:“主子绝无二心!天禄之事实属无奈,况且主子方才转醒,哪有余暇提及?皇长孙明鉴,切莫听这挑拨之言——”
“若无亏心,何须慌张?”秦风翻了个白眼,又添油加醋道:“秦溪常,当初你母亲过世不过九个月,大丧未过,太子便娶了南门氏。那时你不是恨得南门氏牙痒痒么?后来......”
他意味深长地瞥向秦允显,“他出世横插一脚,不仅夺走太子对你的宠爱,甚至有谣言,太子动了废嫡立庶之心。为此,祖君还痛责了太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