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溪常五指攥起,眼里深得漆黑一片,辨不清是怒是恨。
他五岁丧母,太子虽仁和,待他却是位严父。母亲在时,他还能感受到关怀,母亲过世之后,太子娶了南门氏,关怀成了奢侈。
正如秦风所言,他受教严苛,半点偷闲功夫不得,自小不是泡在书房便是在习武场。
同样的错处,他便会得到苛责与责罚,而秦允显却能得到太子宠溺一笑与宽慰。在他心目中,太子是没有对他过多关爱,可是也并没有废嫡立庶之心。相反,确确实实把他当作嗣子培养。
可他却对此并不稀罕。
比起滔天地位大权,他更渴望如寻常孩童般承欢膝下。
或许正因这份纯粹,才让有心之人趁机挑拨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。但他深知,比起自己奉旨联姻的母亲,父亲更爱一见钟情的南门氏,即便没有秦允显这个人,太子待他,亦不会改变分毫。
所以要说他恨秦允显吗?
起初可能会。
但是后来......
他不仅不恨,在年少的岁月里,无论是挨罚相陪,还是苦习相伴。或者说,任何人给不了的感情的空缺都由秦允显填补了去。再冰冷的心,也经不起这般赤诚相待的暖意。
秦溪常一脚踹在秦风屁股上,示意叶晤跟上。
秦风脚下踉跄几步,被逼迫之下不得不前行。他见挑拨未果,竟蹬鼻子上脸:“秦溪常,才还说你无情,怎的此刻反倒妇人之仁?换作是我,现在就逼他交出天禄,再杀了斩草除根!”
他妄想拿权位利诱,侃侃而道:“如今伏阳城禁卫虽不奉天禄,可各州郡守仍认。你若得之,振臂一呼与他们联结,这九五之位岂不是轻轻松松?”
若天禄在秦雷之手,这般手足相残的戏码或许真会上演。但秦允显心知,他的兄长,终究不是秦风。
秦允显竟忍不住低笑出声。
秦风所言不虚,各州确奉天禄为尊。可是他却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,试问世间谁人甘居人下?
三岁稚童尚会为糖块相争,何况这九五至尊之位。古往今来,能不被权位蛊惑者,不过凤毛麟角。祖君鼎盛之年,朝廷内里暗潮涌动,各自的相安无事和平相处,皆是以铁腕镇压。以至于到了风烛残年,这股暗流终成惊涛,托起了个秦诸梁。
那些蛰伏已久的野心之辈,忍了祖君一世,又受秦诸梁压制多时。如今见其无天禄在手,根基不稳,岂会坐失良机?
秦风拧眉,喝道:“笑什么?你秦允显若当真问心无愧,倒是把天禄交出来!”
秦允显一笑而牵动伤口疼,眉心微微皱起来:“秦世子执掌都尉数年,权谋倾轧之事应当比谁都清楚,怎的还在此闭着眼睛说大话?还是说,你自以为聪明绝顶,利用一派说辞蛊惑人心,让兄长敌我不分,沦为你手中的利刃?”
秦风面色一僵,这确是他的盘算。
“愚不可及!”秦允显寒声道:“你父子三人背负永安宫数千条人命,欠着先父血债。纵使兄长真取我性命,你以为自己便能独善其身?”
秦风喉间一哽。
此言确非虚妄。单是永安宫那笔血债,秦溪常就绝不会轻饶于他。可正因为如此,他才要挑拨这兄弟二人。自垌岘领兵以来,他屡屡受挫,颜面扫地,连那庸碌无能的秦雷都略胜一筹,至少还能成些小事。
世间之事,往往求之不得,不求反得。
他要了一辈子的面子,可却屡屡丢到九霄云外。
秦诸梁看重他,可他还没办过几件像样的事。如今自己落到秦溪常手里,搞不好还要被拿来威胁父亲。他不能让父亲因自己而毁了大业,哪怕是死,也不能让此事发生!
“嫡庶有别!”秦风强辩道,“你若真无二心,当初祖君传授天禄召唤之法时,就该死不接受。如今既得便宜,又摆出副迫不得已的嘴脸,好个道貌岸然!”
秦允显坦然迎视:“我秦允显行事,虽称不上光明磊落,却也绝非卑鄙之徒。本不屑与你多费唇舌,只是,”
他冷笑一声,“你这挑拨伎俩实在拙劣,不是搬弄亲疏,就是蛊惑权位,翻来覆去就这么几招,看得人好生着急。方才还口口声声要助兄长登位,怎么?令尊的龙椅尚未坐热,你就要大义灭亲了?若真如此,我倒要替秦诸梁好好'谢'你这个‘孝子'!”
叶晤连忙低头,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“秦允显!”秦风面皮涨得紫红。方才那番慷慨陈词,经他嘴里陡然变了个味,竟显得自己如同跳梁小丑。他气得不打一处来,咬牙切齿地揎拳捋袖。
见其恼羞成怒,秦允显眉梢轻挑,讥诮更甚:“怎么?秦世子莫非还想如儿时那般,再揍我一顿不成?”
秦风恨不能将其剥皮饮血,奈何先前与秦溪常交手时已受内伤。现在别说打人,就是使出那么一点力,胸口扯着嗓子眼疼。
他忍无可忍,厉声咒骂:“娼妇生的贱种,话这样多?!早知如此,就该用锈钉钉烂你的舌头,叫你做个真哑巴!!”
“嘴巴放干净些!”一直沉默的秦溪常眸中寒光乍现,上去就是抬腿一记重踹。
秦风人当场飞出两丈开外,趴在地上就起不来了。
秦允显怔然失语。
自小到大,无论发生什么,秦溪常在他面前从来和风细雨,便是惩戒下人也要掩门而行,唯恐惊着他。本来就处于忐忑与负疚之中,此刻秦溪常这般雷霆之怒,叫他不由得胡思乱想。
这怒火究竟是冲着自己,还是旁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