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迹。
这个词怀晴是熟悉的。上辈子,裴绰曾问过她,相不相信世上有神迹。神明显灵?怀晴是不信的。
然而,她重生了,这何曾不是一种神迹。
怀晴正襟危坐起来:“阿悦,你见过的神迹,是什么样的?”
容悦冷肃道:“比如,起死回生。”
“不是用了假死药?比如陆九龄在旁人眼里,此刻是毫无生机,但七日后,他从棺材里爬出来,不就是起死回生了?”怀晴道。
容悦摇头,“我见过明明万箭穿心而亡的人,第二日好好地活着,身上还带着万箭穿心的伤疤。”
“那是另一个护法,也许金光明社觉得他还有用,并不想他死去。”容悦猜测道。
“那位护法的武功甚至更好了,只是人变得浑浑噩噩……像个活死人……”容悦道,“不过也只一面之缘,其余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了。”
“九坛合照,金令开天。说的便是启用祭坛,活人献祭,圣女叩问玄女娘娘。到了九坛合照那一天,圣女以三线金叶,得玄女祈愿。什么样离奇的愿望,都可以实现。”
听容悦说完,怀晴莫名想起避难村附近的玄女庙,悬挂着三线金叶,上辈子她扯下其中一片,以致屋梁倒塌。“原来,那样的祈愿仪式是真的有用。”
“祈愿仪式自然有用。自然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在祈愿,比如从前的魏氏皇族,后来的金光明社圣女……”容悦讪讪道:“你我这般蝼蚁是不成的,别说三线金叶,摆上三千金叶,也打动不了玄女娘娘。”
怀晴疑惑道:“从前的魏氏皇族?什么意思?”
“几百年前,魏氏那个不羁的老祖宗还没发疯之前,哪个州县一出现旱灾,皇帝开坛祈愿,当日便会天降甘霖;若是出了蝗害,祈愿次日群虫便消失无踪。因而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,不然,那些年大晋又是如何保其根基的?自黄金流传世间以后,魏氏开坛祈愿,也不大灵光了……”
“直至大晋末年,求什么,什么不灵。当年天麻肆虐时,闵帝还不死心,开坛祭祀后,世间出现一味治病药引,可惜昂费非常,又引起一系列人间争端……到后来容钧登基,献青词、发祈愿,何曾灵验过?”
“如今,小皇帝还没踏入过玄女祭坛的门,都是当今首辅代劳,哪里又灵验过?两年前,乌江还发过大水呢,只是没有大晋末年发得厉害……”
容悦一口气说完,又补充道:“不对啊,也不知道裴绰那烂人,发的什么愿。说不定,他发的愿是保其性命,这么多年,刺客如过江之鲫,却没能伤他分毫……这么看来,还是灵验的。”
“怎么时灵,时不灵的?”怀晴皱眉道:“还有,金光明社的圣女可自行开坛祈愿,为何你们还要冒充若羌使团,想进入玄女祭坛呢?”
容悦脸上风云变幻,羞愧难堪,道:“从大晋末年起,金光明社的祈愿也时灵时不灵了,因而想来魏氏的玄女祭坛看一看……”
也不灵了?怀晴一惊。
“众护法猜想,是因为,有时朝廷国库储藏的黄金多,有时金光明社拥有的黄金多,二者相互之间并不知晓当年谁的黄金多……只要开坛祈愿没有灵验,便知是对方祈愿成功了。”
怀晴差点脚底打滑,惊诧道:“所以,谁的黄金多,玄女娘娘便能实现谁的祈愿?”
荒谬。
听上去,神明像一个贪财又顽劣的孩童。
容悦却正色道:“我们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了吧。”
沉默。
如果祈愿成真,以黄金储量来论,哪个老百姓的黄金能有朝廷或金光明社的多?就算是江南首富如顾三金,挂上三线金叶,与数以万计的国库黄金相比,不过螳臂当车。
怀晴愤愤不平地想,平凡如众生,祈愿连被神明听见的资格都没有吗?
“这样荒谬的神明不要也罢。”怀晴恶狠狠道。
容悦笑了:“你这话说的,怎么跟当年昭明太子说的,一模一样?”
怀晴一怔。
容悦继续道:“昭明太子当年可谓愚蠢至极,天麻大疫当即,他不想着如何收敛更多的黄金,胜过金光明社,反倒把东宫黄金散于民众,买那雪参药引,听说,连孝懿皇后的金簪金镯都被拿了出来。”
“若是当年,朝廷黄金比金光明社的多,说不定大晋还能苟延残喘几年呢……”
夜风忽起,怀晴茫然四顾,却看不清夜风的来处。
一心为民的昭明太子,为何成了大肆敛财的奸臣裴绰?
这些年来,首辅广开西陲互市,设海舶之司,通南北津渡,许商贾之子应试登科,明面上利国裕民,暗中贿赂盈门、爵位可市,黑白通吃。所谋者,黄金万两耳。
更声迟迟,怀晴理不清的心绪,索性便不理了。她要小憩几息,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。
陆九龄要在七日内出殡下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