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谢云卿在苍梧镇的人眼里就是一个不爱讲话的大小姐,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,倒是买笔墨纸砚时会亲自出门,除此之外,都蜗居家中。
若要说为何镇上这么多人都眼熟她,那还得多亏她那爱女如命的爹爹。
谢衡早年四处漂泊,本只身独来独往,虽流浪天涯,却也算能过活。难料碰上一生挚爱,二人成亲后很快便有了一女,本想着落叶归根,回到家乡,哪知刚回来,夫人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,好不容易适应了水土,身体刚刚好转,出门却遇到了官兵缉拿逃犯,被乱马撞死。
这件事大抵给谢衡留下了些阴影,每次谢云卿出门,他都会安排人手随行,甚至雇了好多画匠给谢云卿画了很多幅肖像画,毫不夸张地说,苍梧镇上的人人手一份。
所以就算谢云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镇上的人也都眼熟她。
在听到女儿说要上昆仑时,谢衡的身心凉得和躺在棺材里七天的尸体无甚差别。
按道理,谢云卿性子沉闷,又是乖乖女,被爹爹狠心一拒,多半也不会再强求,可那一次谢云卿因被宋轻舟所救而对他芳心暗许,竟不顾爹爹劝阻,扬言若是谢衡不放人,她便一头撞死在墙上。
谢衡也是头一次见爱女这么决绝,担心她真的寻死,咬咬牙便应了下来,也为此给昆仑捐了一笔巨款,目的就是想让昆仑照顾些自己女儿。
阿蛮本是被谢衡安排去保护谢云卿的,但昆仑只接受谢云卿一人,不许带仆从,因为在昆仑里不存在所谓的奴仆,都是各司其职的苦命人,都以师兄弟姐妹相称。
阿蛮是乳娘儿子,比谢云卿小一岁,个头看着却还要矮上不少。他自小便和谢云卿一起长大,也会替她解闷、玩耍。
阿蛮却抱怨,“小姐后来都不和我玩了。”
谢云卿见他有点委屈的样,心里想着原主也真不知好歹,居然冷落这么可爱的少年,于是安慰他,“那是以前,现在开始不会了。”
阿蛮很开心,刚迈进谢家大门,他说:“老爷最近一直身体不大好,总是去请昆仑山下的花大夫,我合计就是想你想的,但又不明说。花大夫一把年纪了,还要奔波,我都看不下去了。”
谢云卿想起刚穿书过来时那个给自己治伤的花大夫,两鬓微霜,形销骨立,确实年岁已长,就算老当益壮,也经不起这么三天两头的折腾。
她可算明白为何当时花大夫也一直劝她回家看看了。
谢家很安静,那些家仆看到谢云卿似乎也没有感觉到意外,只是按规矩作个礼便各司其职。
阿蛮说:“你以前不爱说话,大家也就看起来没那么热情。”
“那爹爹呢?”
两人顺着青石小道,绕过几处假山,经过两道月洞门,刚走过第二道月洞门没两步,迎面便撞见一十一胖两个中年男子。
双方都愣了一下,谢云卿还没反应过来,对面的胖子已经红了眼眶,两步上前就上上下下端详着谢云卿,仿佛要看出一个洞来,颤抖的双手却是克制着轻轻拍拍她的臂膀,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来。
后面的瘦子也上前来,见谢云卿呆若木鸡,不由感慨,“千金确实如传闻所说,沉默寡言啊,老父亲都哭成这样了,还无动于衷呢。”
胖子便是谢衡无疑了,不过比她想象中要好应付,面无表情对她来说可太容易演了。
可就这短短的时间,她见谢衡通红的双眼和满眼的血丝,又想到真正的谢云卿早便死了,心里不由一酸。
他等于是失去了夫人又失去了女儿。
她斟酌了一下,喊道:“爹爹。”
谢衡似乎是愣了一下,却很快便笑了起来,他也不担心在友人面前出糗,反而大大方方道:“左盼右盼,可算盼回来了。”
瘦子说话是稍微不留情面了些,但好歹长得慈眉善目,他笑着道:“可不会记不得我了吧?”
谢云卿向阿蛮投去求助的眼神,谢衡似乎察觉了,提醒道:“忘了你章伯伯了?”
章伯伯?
谢云卿脑海中一时闪过一个不大乐意想起的身影,犹疑着开口,“不会是章是平……”
她话没说完便见对方点了点头,她只觉得头顶一凉。
章伯伯出现在这里,很大概率就是为了一件事,议亲。
就在这时,谢衡抹了把眼睛道:“是平也跟着来了,正好他出门办点事,你们二人多年未见,可得再熟络熟络。”
“这……”
“是太累了吗?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?要是不乐意,咱就不见了哈。”
谢衡看起来神色着急,方才还沉浸在女儿归家的喜悦中,一下子便又忧心忡忡了起来。
“没有,”谢云卿慌忙找托辞,“只是回来得着急,一身风尘,这副狼狈样子不适合见人,我想先去洗浴,清了风尘后再来见人。”
“好好好。”
谢衡让阿蛮带着她回房,叫乳娘伺候她沐浴。
谢云卿的房间倒是素简,但装饰布局都别出心裁,也不知这原主是有多喜欢老鹰,不仅墙上挂着好多鹰的水墨画,就连屏风都是山水水墨上盘旋着一头振翅高飞的老鹰。
这在屋里好奇地观察着,乳娘从屏风后出来道:“小姐,热水已经备好了。”
她收敛了观察的目光,道:“好。”
虽然暂时拖了些时间,但这章是平最终依旧得见。坐在浴盆里的时候,也不知是水太热还是路程劳累,她只觉得有些头晕。
乳娘见她两颊出其泛红,以为是水太热了,转身去取了冷水进来,可见小姐已经起身穿上了衣服。
谢云卿面上有些疲态,道:“素娘,你可知章是平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素娘放下水桶扶着她出来,边走边道:“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,寻常可会照顾人了,先前章家还未搬走时,章公子常来与小姐读书识字,处处照顾你。”
谢云卿顿住身子,回头一脸好奇道:“那你觉得这短短几年,一个人有可能变了性子吗?”
素娘笑道:“俗话不是说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吗?”
她扶着谢云卿坐下来,起身去收拾脏衣服,突然在里头传来声音,“小姐这些粗布可还要留着?”
谢云卿一吓,忙道:“留着!”
转头只见素娘从屏风后出来,手里抓着几条布带,她为难道:“要是被老爷知道了,怕是要大怒。小姐本就忤逆老爷上了昆仑山,现又带着昆仑这些东西回来……”
刚才谢衡应该是对于女儿的回来太激动了,以至于没有发现她衣物的异样。
她神色冷静道:“你收好,不要被看到就行了。等我过两日回去就带走。”
素娘一听,两个眼珠子仿佛都快掉出来,有些捋不直舌头道:“小姐还要回去?”
“我又没说不走。”
谢云卿起身坐到梳妆镜前打理头发,一边漫不经心道。
素娘放下手里的东西,在谢云卿拿起梳篦前率先拿了起来,她一边轻柔地梳着头发一边道:“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了,小姐可就走不了了。”
谢云卿摇摇手指头,自信满满道:“不不不,有一就有二,既然第一次以死相逼成功了,大不了……”
她本想说大不了再来一次,可见到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素娘,面上几分悲伤的神色,顿时便噤了声。
诚然,对为人父母的人来说,这样的话着实伤人。
为了缓和气氛,她岔开话题道:“也不知是平哥哥何时回来?”
素娘以为她心急,慈笑着轻拍她肩头道:“快了快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