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席夏,你是叫席夏吧,太厉害了!兄弟,要不要加个好友。”
“去去,什么兄弟,叫大佬!大佬,我……”
“那个……麻烦让一下。”一群人围着席夏嚷嚷,席夏只能从缝隙里观察转角那个人,察觉到对方有要离开的动作,席夏立刻挤出人群,慌忙跑去寻找。
换衣室离弓箭场后门不远,紧挨着蓝安贵族学校的植物园,里面都是些名贵植物,为了让它们充分进行光合作用,四周都是大块完整的玻璃拼成,又为了增添设计感,穹顶的彩色玻璃组成各种图案。
席夏追到这个地方时,已经没人影了,只有一扇扇关上的活动时的门。
“喀——”
里面传出席夏熟悉的弦音,但是又和顾柔的箭声不太一样。
他推开门,按住门把的手因为不停发抖,滑落几次。
推门进去,阳光就穿过巨大的落地玻璃落在红棕木地板上,只要抬头,玻璃另一侧巨大而茂盛的植物一览无余,生机勃勃的汲取今日的温暖,营造出温暖的色调。
一个人背对着他,手上还拿着弓,只是在对着草靶练习。
对方听见声音转身,看见席夏站在门口也是一愣。
不是顾柔。
席夏脚尖一转打算离开,没曾想听见那男生叫了他。
“你就这样走了?”
席夏停下,以为对方是因为被打断射箭而不满,声音诚恳道:“不好意思,打扰到你。”
“你不记得我?”男生语气奇怪。
等到对方走近,席夏才看清楚长相。
男生的皮肤是棕褐色,但掌心和手臂内侧都是柔嫩的白,颊髯和唇髭有些明显,头发短得像春天刚修过的草坪,裤腰上系着一条图案复杂的饰带,应该是贵族流行的款式。
席夏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个男生了——顾柔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孩子。
心里顿时不是滋味,席夏不想在他面前多待,特别是对方的影子还笼罩着他的情况下。
“我是顾恒。”顾恒看见席夏不耐烦的神情,一点都不介意,给足贵族风范,“我们以前在同一个弓箭指导下学射箭。”
顾恒……听名字就知道是顾家的人。
席夏只想离开,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顾恒收好弓箭,“你还是老样子,像我这种人入不了你的眼,柔姨你肯定记得,我现在是她技法的继承人,顾家安排我跟在她身边学习,你来找她?”
这不明知故问。
“不过现在应该是去拿资料了,原本已经上车,但那东西挺重要的,可惜……”顾恒观察席夏紧张的动作,话锋一转说,“细节不能告诉你,毕竟你现在不是顾家人,应该能理解。”
他把草靶上的箭拔下来,又补了一句,“对了,你最好称呼柔姨为顾老师,不然被别人听见不好。”
顾恒嘴边挂着笑,像是面具上刻画的,僵硬,怪异,面具后的恶意蠢蠢欲动。
“哈?”席夏深吸一口气,也揭开脸上虚伪面纱,“我说我为什么不记得你,因为我从来不记住垃圾!”
顾恒嘴角落下,和刚才彬彬有礼的样子,判若两人。
两人互不相让,云层遮盖阳光,候场室没了阳光的支撑逐渐暗淡下来,席夏的影子湮灭在地板中,气氛紧绷得如快断裂的弓弦。
“吱——呀——”
席夏身后传来推门声,轻巧的脚步音和回忆里的重合。
他意识到什么,瞬间僵硬了身体,眼神直直看着地板。
顾恒恭敬行礼,席夏被他的肩膀碰着,弄得往后错乱几步,慌乱转身。
那人停下,波浪长发卷着光,同尘飞舞,手臂白皙的皮肤下能看出青黛色的脉络,就算面容被遮挡,也能猜测这是个漂亮女子。
席夏的汗水滴答落地,两个黑影在地板上一高一低,明明是主动跟来,可到这个位置,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就像回到婴儿时期,有万般想法,却拼凑不出只言片语。
鸟雀都在枝头不耐烦的飞走,余留招手抖动的干枯树丫,打散一片乌云。
“顾恒,你去礼堂把那张表拿上。”
“好的,柔姨。”顾恒瞄一眼顾柔身前已经放在凳子上的文件袋,答应。
顾恒离开,顾柔走近,又与席夏擦肩而过,这次不再等待他一样,衣摆划出流畅的弧度。
“妈……”席夏蠕动嘴唇,压着干涩的声音。
这一声呼唤,让周围显得更加寂静。
顾柔转身,取下口罩和防晒帽,深棕瞳色和席夏的一模一样,眼尾上挑,极具风情,席夏继承了她的猫眼,大而圆润。
顾柔把遮挡视线的长发挽到耳后,露出明媚的容颜,静静地看着他。
“你,您过得怎么样?”席夏悄悄将自己的身影放入她眼眶。
“如果你只是想问这个,那我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。”顾柔双臂交错,红唇开合。
“爸很想你,我也是。”席夏的手握紧又松开,不断重复这个动作。
顾柔瞥见他的动作,嗓音微沉,“席夏,我希望你和席简不一样。”
席夏愣愣地盯着地板,像是要把它看出个大洞。
什么不一样?
怎么不一样?
为什么要不一样?
本来席夏和顾恒对话后,心里莫名烦躁,知道顾恒就是当初那小孩,现在还要学习顾柔的技法,他根本听不得管教的话。
顾柔的话就是颗泡腾片,让他再无法保持平静,“那要想你一样吗?像你一样!为了射箭!为了你那所谓的弓道,离开自己在乎的人!”
他言之凿凿,“射箭真的有那么重要吗?还是你只是在乎贵族的头衔?平民也可以射箭,今天的比赛,你看见了吧,蓝安贵族输了,胜利并不属于贵族!”
顾柔眼神变得淡漠,近乎刻薄,“蓝安很强吗?你应该清楚,对比你之前比赛的那些贵族子弟来说,他们根本算不了什么,你现在能赢,也是之前有更强的对手让你磨炼,三年禁赛不练箭还能胜出,之前的积累才是你现在敢对我质问的底气!”
“我……”席夏还想据理力争,但看见顾柔的的脸,他把那些反驳的话吞咽入肚。
“想要站到更高的地方,就应该利用好别人没有的资源,一步步的向着目标坚定前进。”她看着席夏,“感情,可以是养料,但不能是催眠药。”
“可我们是一家人……”席夏执拗说。
“我一生追求自己的弓道,上下求索,生来的贵族身份能让我更加接近它,放弃?这是傻瓜才会做的事。”顾柔走近一步,用她的影子盖住席夏。
“席夏,你渴望射箭吗?”她紧接着问。
“当然,从小学习射箭,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比赛,赢过无数次冠军,但,但我和你不一样。”席夏回答得毫不犹豫,“妈,我可以喜欢射箭,但我更爱你们。”
顾柔耐心的听完,看着他像一只急待脱困的幼兽,冷漠道:“你说的对,所以我们不一样。”
“席夏,你不渴望射箭,所以你才无法在射箭上成长。”
她的最后一句犹如判词,不近人情地否定席夏过往坚信的一切。
顾柔看向高过她的孩子,说道:“你射箭可以为了我,可以为了你父亲,可以为了家族,可以为了所有人的期待,但始终不是为了你自己,这就是我们的区别。”
“你所谓的区别就是你的自私。”席夏直白说。
这句话如一把锋利的大刀,彻底在他和顾柔之间砍下。
其实他还有比这个更想说的,比如他一直在练箭,比如他不再调皮,比如问一句以后能再见吗?
但这些一句都没能说出口。
“自私,野心,绝情,都可以,但只要这是我射箭道路上需要的,我都能去接受,你会吗?”顾柔重新戴上口罩,“席夏,弓箭,你没有为它拼尽全力的决心,永远被别人推着的路是走不远的。”
“还有,别怪你爸,当初抚养权是我主动放弃的,弓箭不适合你,我这个母亲也不适合你。”
顾柔说完后,两人静默无言,顾恒不一会儿敲门进来,然后拿上文件袋和顾柔一起离开。
高大的绿植被晒得病恹恹的,和阴沉的天呼应。
“柔姨,外面开始下雨,我们可能会迟点到达柏家宴会地,”顾恒坐在副驾驶说。
顾柔心不在焉点头,拿出文件袋里的推荐表——青年大赛单人赛决赛推荐人员。
下方写着:席夏。
……
国东,今日的街道都被管制,车辆都被堵在城市外围的车道上。
“谁这么大仗势,多久没这么堵过了?!”
反正大家伙都一起堵在这儿,不如一起唠唠嗑,“柏家,你没听说吗?今天举办归国晚宴,叶家顾家,叫得上名号的家族都去了。”
“柏家!他们一直在国外发展,怎么突然回来?柏家这种才算老贵族,靠着射箭起家,要不是因为突然蹦出来一个平民,打败了柏家技法,现在国内第一贵族还不一定是叶家。”
柏家大宅灯火通明,这是刚回国规划的地界,相较于老宅,新的宅院更靠近经济中心,自然不便宜,但这点钱对柏家来说并不算什么。
房子十分华丽,能容纳不断进入的贵族,管家在门口安排,妥善接待每个服装华丽的客人,来往之间繁而不乱,态度谦卑从和,
内里采用国外贵族流行的样式,令国内前来参加宴会的贵族小姐们惊叹不已。
墙上浮雕精美,满眼的绸缎、古画,厚厚的花边窗帘滚着红底,都交叠起一样的弧度挂在窗上,大厅两旁尽头竖着一架雕有梅斯特·艾克哈特头像的座钟,两边樱桃木橱柜上各有一盏浅蓝水晶灯,陈设琳琅满目,在场的人也不能完全识别出每一个的价值。
放食物的木桌上摆着包银烛台,桌角镶嵌雕花浮金,脚底垫着灰青色地毯。
大厨们所有的心血都在餐桌上展现,最受人喜爱的还是贵族才能享用的——上帝喉结。
它还有个通俗的名字,叫呕吐剂。
这和一般的催吐剂不同,它是特供给贵族的,药剂师经过调配将它对人体的伤害降到最少。
贵族隔三差五就会举办宴会,奢靡的生活让他们沉醉其中,而食物花样太多,通常饱腹后还有许多没吃上,强吃又碍于贵族体面,于是“上帝喉结”随之诞生。
为了吃而吐,成了贵族流行的风尚。
小姐们喜爱它,能让人保持身材,又能试遍各种美食。先生们利用它,以不屑于消化任何一桌盛宴来维持自己高贵的身份。
它通常用长颈玻璃瓶装着,放在人手一挥就能拿到的地方,不过一般离呕吐室不远。
贵族们瞧不上那些平民中的暴发户,因为他们总是大腹便便,与得体优雅毫不相关,“上帝喉结”刚好就能成就这种优越感。
一边致吐,一边又用了昂贵的药材养生,这十分符合贵族身份。
柏家这次宴请国内的贵族最主要还是拓展国内的势力,国内顶尖贵族的合作都很紧密,想要加入并不是一件易事。
不过,柏家有谈判的资本。
柏舞是柏家大小姐,最常代表柏家出现在公众面前,身边还跟着柏家几个重要人物,足以表示柏家对此次宴会的看重。
她头发上挽,露出纤细的脖颈,上面带着指甲宽度的黑色choker,后背设计了许多小褶裥,腰间松松的束了根黑绸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