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东榆迈出去的脚慢慢收回来，眼珠转了两圈，脑中疯狂思考陆意卿这么说的原因，忽而灵光一闪，转过头，喉结上下一滚，十分夸张的咽了口唾沫，随后嘴巴张得大大的，眼睛瞪的滴溜圆，努力挤出几滴眼泪，活脱脱一副伤透心的样子：“啊！殿下，你为何怀疑我啊！？我对您忠心耿耿，日月可鉴啊！”
陆意卿懒散瘫在太师椅上，半张脸隐于阳光照不到的黑暗地带，琥珀色瞳孔无波无澜，左手指尖轻点扶手，无意间敲出一段夜深沉的曲调。再怎么端庄的人，私底下总会有松散的一面。
她微微偏头，斜睨一眼手边已经空掉的茶杯，若不是绯云走之前没有表现出异样，她绝不可能对这杯药毫无防备。
其实她早就想要试探陆东榆是否别有用心，或者是不是被人安插进来的奸细。这一路来，陆东榆做的有些过分合她心意，简直是为现在的她量身定做。
缘分？运气？
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从来不信，毕竟对一个连买包子都能买到馒头馅儿的人来说，运气还不如没有。
本想吓唬吓唬陆东榆，让他恐惧之下暴露真面目，可如今见到他这浮夸的演技，陆意卿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，一时不察，又咳出一大块儿暗红色的淤血。
她赶忙拍拍胸脯咳嗽几声，以袖掩面无声吐出去，抢在陆东榆之前开口：“慢着，别喊。也别去叫人，我还死不了。”
陆东榆压根没动，嘴唇嗫嚅几下，再次扑到她脚边，眼泪鼻涕流了一把：“殿下我明白的……只是您这样下去不行啊。还是找个郎中来看看吧。”
“我没几天好活，你别跟她们似的气我。”陆意卿向后缩了缩避开陆东榆的手，拢紧衣服，整个人蜷在椅子上，白色吐息越来越弱，左手指尖打颤，关节冻得发红。
好冷，真的好冷。
噬骨痒意再次袭来，她抬手遮住下半张脸，断断续续的闷咳溢出，似万把钢刀刮过，喉中翻涌鲜血被尽数咽回。
平复一会儿，陆意卿擦掉唇边血迹，眉眼弯弯语气淡淡:“有些事，你也应该知道。”
她居高临下，细碎的光柔柔洒在身上，明明是一张慈悲美人面，可胸前大片大片的血迹浸湿了青色衣衫，显得尤为可怖。红到滴血的唇瓣张合，说出的话也变得让人脊背发寒：“你看到了，我身子骨不好，自小便是如此，吃药也不见好。我啊，活不了多久。记事以来身边落井下石的不少，真心待我的不多，疑心本就重，而你我第一次见面，你便对我表现得极为殷勤，我难免……所以，今日试探你也是情非得已，我要为自己考虑。现在，我查清楚你对我没有任何威胁，因此你利用我是什么目的，我不在意。”顿了顿，低下头，又咳两声。
一杯热茶送入眼前，陆意卿犹豫片刻，还是慢慢伸出手接过，也不喝，只是捧着，企图用掌心的温度融化周身寒冷。她尽力扬起嘴角，轻声道谢。
陆东榆蹲在她身边，眉毛因为担忧紧紧拧在一起，嗓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：“殿下谢什么，我从小无父无母，死人堆里硬生生爬出来的，偷鸡摸狗，拦路赌博，我什么都做过。长大后运气倒是好，先是遇见了掌柜的，肯赏我一口饭吃，后来又遇见您助我脱离那个人人嘲笑的泥坑，我利用您，心思不纯，您看出来却没怪我，该是我谢您才对。您不必同我解释，我都理解，我这来路不明的您怀疑我也正常。您没有严刑拷打我就很感谢您了。您怎么查我都无所谓，我可以发誓，对您，我绝无半字欺瞒。像我这种人，王公贵族何尝会把我当条人命看，怕不是连只畜生都不如。您是高高在上的摄政长公主殿下，却愿意把我当个人看，就冲这一点，我这辈子要是背叛您岂不是连人都不算了。”
他吸了吸鼻子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：“殿下，身子不好咱可以慢慢调养，唐将军医术好，皇上又那么宠您，咱们什么都不缺，您一定会好的，肯定会好的。”
安静听他说完，陆意卿只是苦笑着摇摇头，热茶的温度随着袅袅水雾散去，她轻轻抿了一口，刺激到喉咙又开始咳嗽。低头拼尽全力忍住后，深呼吸几下，无所谓道：“养不好的，我的身子我最清楚。”
无数天材地宝灌下去，换来几日苟延残喘，陆意卿觉得这买卖太亏了。
“这些都不重要。你先起来。”陆意卿直起身子端正坐好，放下茶杯，恢复平常正经模样，左手伸到袖中掏出一块儿绣着蓝色勿忘我的手帕，上面布满了斑斑点点的干涸的血液，似斑斑血泪。她微微一愣，默默捏在手心，自嘲道:“这下洗不干净了。”
陆东榆依言起身，目光始终落在陆意卿身上，见她心情低落，张张嘴，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他明白今天过后陆意卿对他的防备会逐渐降低，可是，他这种身份的人，真的能……
沧州冬日，大雪连绵不断，刚停了没多久，如今又纷纷扬扬落下。冷风裹挟雪花，四面八方袭来，带走指尖最后一分暖，吹的陆意卿险些昏厥。
她眼前一黑，左手紧紧抓住太师椅扶手，用力到指尖泛白，牙齿狠狠咬了一下舌尖，疼痛迫使她无比清醒，尚未消散干净的血腥气再次浓郁到令人作呕。
陆意卿却习以为常，动作优雅的拿起脏了的帕子，捂着嘴轻轻点了两下，甚至还能笑的从容不迫:“这几天相处下来，你的脾气秉性我大概清楚了，我身边确实缺你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人，不过你也看到了，”
她扬扬下巴，示意地上那一摊还未干涸的血迹:“我身边比起龙潭虎穴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若你不愿，我绝不强求。现在，我可以给你三个选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