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1月25日 雪
……亲爱的日记,又是一天过去了。现在的我,你也看得出来,写下这篇日记的时候……啊,心乱如麻。
事情要从今日回本丸后说起。政府和本丸日常的工作,其实都大差不差,近日进展也都十分平稳,说起来我倒有几分珍惜当下的平静生活。还是说回今天吧,由于参与了对一规模较大本丸的清理,面对诸多沾染暗堕气息的刀剑,沾染血腥在所难免,今天更不例外,即使有在行动中注意,结束后,我的身上也免不了沾染大大小小的血迹,那样子放在现世,一定要被当成恐怖分子抓进警局吧。
很少会弄成这样,平日形容不是太过狼狈时,心想着本丸的刀剑看到了也没关系,就正常领着他们回去了,可若搞成这幅样子出现在刀剑面前,这群经历过黑暗血腥并从中爬出的刀剑们,即使知道主人的工作性质,恐怕也会因此产生不好的想法。我还有心思跟你开玩笑,这跟现世的未成年保护是不是有点相似?权当做我的苦中作乐吧。
算了,一直逃避是没用的,我直接向你讲述今天的事吧。
跟前几次一样找了借口避开刀剑们独自回来,因为实在疲惫,又因为刚好路过天守阁南部那座山坡,怀着躲清闲的心思,我就去那棵梨花树上休息。无声的雪花飘落,又被头顶无数叶子遮挡,少有的零星雪花落到身上也没有被打扰的突兀感觉,环境平和安静,我靠坐在树枝上陷入了半睡半醒的迷蒙状态。这里地处偏僻,连动物都没有几只,我怀着悠闲的心情放松了警惕。
——不该这么松弛的,我在此刻对当时的自己生起一丝无力之感。
“……你……”
“……怎么……”
略带焦躁的声音一段段地传入大脑,在我恍惚睁开眼时,一个红色的影子映入了视野。
平日里这位面色总像戴着面具一样冷淡阴郁,此刻却染上一丝焦躁,他不知何时爬到了我所在的树枝旁边,正跪坐着接近,双臂放在我的身体两侧。
与我的目光相对后,他怔愣了一瞬,动作僵硬了起来。
【他要把我抱下去。】
在我还未出思索当下情况为何时,这个想法就如惊雷击穿了我的脑海——我若是再不醒来,这振打刀就要把我抱下去了。
没有犹豫的时间,我猛地坐起把他推到一边,克制了力气只让他离我远了些,忍受着安全距离被打破的不适,我探究地看向他(突然被推开,他还愣在那里):“清光,你在干什么?”
“……”一时间无人回答。
只有远山吹来的一阵一阵的风。
一向平静的树木枝干摇曳,在这瞬间向下倾泻出一层叶子上残留的残雪,伴随着簌簌的落雪声音,似有一面不断颤动的轻纱横亘于我们之间。在突如其来的细雪织成的帘幕后,红色的影子飘忽摇晃着,霎时间像随时要破碎的泡沫一样脆弱。
莫名地,我失去了质问他的念头,原有的被触犯的一丝不悦也消失了。
趁着落雪还未消退,我从树上跳下去,树上的人影在犹豫一瞬后也跟着跳了下来,身上沾着大大小小的雪团,随风落下的花瓣混合着融化的雪水,他的身上也变得湿漉漉的。
落地后,他看上去虽不情愿,但仍自觉往我这边走来。我想到与他不多的几次接触和他的背景,确定他应该是不喜欢我的。
他其实,很在意前主人。在这座本丸里,也没有像他一样的刀剑了。
加州清光,过去一直很黏着青栀子,仅如此还不够说明两者的关系,据说他是很喜欢主人并很能主动向主人撒娇的性格,但这种热烈在青栀子面前也黯然失色了。和其他刀剑不同,这振打刀无疑是在毫无保留的爱意里成长起来的,青栀子一直偏爱他,千般珍惜万般呵护,被质疑了也舍不得动一根汗毛,那种爱意几乎要化成实物,变成某种冰冷黏腻的东西流出来了。
“好像蛇,加州殿的样子,要被蛇吃掉了。”最初遇到五虎退的时候,短刀这样说过,主人虽对其他刀剑无情,但对清光殿是另一个极端,前主对他的珍视是长久不断的,到最后也没舍得让他受一丝委屈,但并不因他的心情改变对其他人的态度。
短刀无意识喃喃道:“就像蛇一样冰冷的爱呢。”
在扭曲的爱意里成长起来的加州清光,在不正常的、极温馨又极恐怖的本丸顽强存在着的加州清光,目睹过一振振刀剑从开始到失去希望的加州清光,目睹主人离去的加州清光——
“加州殿,没有反抗过主人,”短刀天真地自言自语:“加州殿,什么时候会变成蛇呢?”
【清光,什么时候变成蛇?】
他慢慢朝我走过来,属于青年人抽条中的身姿与盘曲冰冷的毒蛇毫无关系,一身简单的红衣整洁利落,在风里走来时身影笔直,极为清俊。他不像蛇,更像一只未经过虐待的红蜻蜓。
他走近了,表情淡淡,走到跟前时,身上的东西都被拂了下去,衣服在雪水的浸润下留下大小不一的深红色块,我荒谬地去想,他此时就像已经遍体鳞伤了一样。
我看着他道:“刚才在做什么呢?”
“啊,”他回答,似随意道:“我只是路过。”
我眯起眼睛:“路过所以去爬树?”
他的动作一顿,沉默片刻,突然不屑地嗤笑一声:“呵。”
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”
“什么意思?”他抿了下嘴唇,我懒得去想他怎么又不高兴了,他的表情又开始迅速变化,眼睛弯弯,真心实意地笑了:“因为看到了主人血迹斑斑躺在那里的样子。”
——“感到非常美丽。”
【清光,什么时候变成蛇。】
突然地,我的心里,升起的那点希望坠落了下去。
与本丸刀剑相比,他的态度也称得上不敬了。原本的兴趣寥寥在他的态度下衍变成了真切的不满,我理解他对前主的在意,因为毕竟他曾被无比珍爱地捧于手中,我让青栀子从他身边离开,自认做不到前主的程度,也不曾想过强迫他去认可我的存在,亲爱的日记,像清光他,我原本只是觉得应该交给时间去改变一切的。
原来我与刀剑的关系可以尖锐到如此地步吗?其他刀剑也是这样。
仅有的一点兴致也没有了,我不想再看他那张脸,在政府忙碌了一天回来还要遭受个别人的嘲讽,我的嘴角,不用控制就已经难看得下撇,脸色冷漠到了一定程度。
看到我的脸色变化,加州清光笑意收敛,声音有些低:“主人,生气了吗?”
是啊,主人的失望是真的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沉默的寂静在两人之间无声而迅速地蔓延,只有轻浅的风在我们之间回荡。打刀不再笑了,略微低着头,睫毛微微颤抖着,嘴唇被咬得发白……一副正等待审判的痛苦姿态。
“……”
我深深地注视着他片刻,轻吐了口气,心里平静下来:“没有哦。”
他惊讶地抬起头,睁大了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