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怎么会不喜欢你!”王逸然有些讨厌他的自以为是,“她喜欢你喜欢到连哭都喘不过气来!”
王君庆怔了怔,又欣喜又担忧:“除了哭,她还做了些什么?”
“没做什么,就是说了一些话。”趁此机会,她将程流芳说过的话全部转述一遍,问道,“你当初既然愿意让苏鸿刨心,那为什么后面又变成不甘了?发生了何事让你的态度转变那么大?”
“这个。”王君庆无力地叹了一口气,“说来话长,去年十月,我去苏府谈生意,恰巧撞见苏鸿要把陆兄成仙的证据送去朝廷。”
“皇帝向来忌惮陆兄的实力与势力,若被他知道那些证据,那陆兄就会有生命危险。”
“我不想让陆兄死,所以用自己的心脏换了那些证据,他答应并当面销毁信纸,可在我死前,他却说,这些证据不全,最有利的那一半,已经被送到了李初泯——皇帝的爪牙手中。”
“他怎么这么可恶!”王逸然对苏鸿的小人行径感到恶心,“说话不说完,还留了一手欺诈你!”
“也怪我蠢笨。”王君庆自嘲一笑,“竟然真的相信了他。”
“不怪你!”她道,“你是被害人,错不在你!要怪就怪他太阴险了!”
“嗯,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?”
“有!”她看向面前的君子,将苏鸿放花灯时的反应说了出来,“郜都河的河水肯定不简单,不然你掉下河后,为什么游不上来?”
“的确不简单,那河水有古怪。”王君庆坐在地上,拔下一棵枯草,捏在手里,思绪飘远,重新忆起他死的那天。
沉闷的冬日无星无月,没有雪,时有几缕寒风掠过,郜都河才泛起几圈涟漪,水波过后,重新归于平静。
就像他已经沉入河底许久,再多的挣扎,都在失去意识时显得苍白无力。
身体变得轻盈之际,他听见了人群的吵闹声,百姓围在宽河两岸,伸手指着河上的大船议论。
他懵然,站在人群后面,当看见最前头被簇拥起的背影时,他激动地上前哭喊:“陆兄!”
冰冷的双手将要碰到陆景冥,十指却能穿过血肉。
他扑了个空。
叫了个空。
无人应答,他转过身,难以置信地看着昔日挚友,眼前的男人脸色阴沉,眉宇间又攒上郁气,仔细一看,眼睛里还布着红血丝。
“他的尸首呢?”
肃然的问题将王君庆拉回现实。
直到这刻他才被迫得知。
他已经死了。
灵魂离体,身为鬼魂,他碰不到任何人,别人也听不见他讲话,看不见他。
他愣站在原地,像尊被塑好的石雕,在慢慢接受风化,激动的情绪逐渐沉成死水般的平静。
他无力地听着徐颂说:“大人,逝者身份牵扯众多,您不宜干涉此事,况且他是自缢而死,郜都河本就位处人流密集之地,若不能及时处理尸体,恐怕会……”
“我问你他的尸首在哪,听不懂吗?!”一声勃然怒喝震得在场众人心间一颤,冷汗直流。
徐颂忍住双腿的哆嗦,硬着头皮向陆景冥继续解释:“请大人见谅,我等当真不能让您见到尸首,他本就因为粮货贪污案,而涉事衙门遭受逮捕在身,若让您见了尸首,怕是不好向官差交代啊!”
“我再说一遍。”陆景冥咬牙切齿,一字一句忍着将泄的怒火,“把他的尸首交出来。”
徐颂慌张无措地看向身旁其他同伴,愣是没敢接陆景冥压迫人的威慑目光,现场开始陷入一片死的沉寂。
有百姓开始帮陆景冥说话,朝他们说:“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,见见怎么了?”
几个人的言论一出,周围顿时炸开了锅,纷纷附和,压力顿时倾向阻拦的人那一边。
眼看着就要被迫让步,徐颂两眼一闭,差点就要绝望地晕厥过去,这时从人群外忽而传来一句:“我当是有什么好事,你们一个个的竟都围在这里?”
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锦服氅衣的男人,只见他笑意爽朗,站在中央: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“左丞相!”徐颂如见救星,跑到他面前哎呀呀叫道,“大人他非要看自缢罪商的尸体!我等为了避免百姓受惊恐慌已将死者处理好,眼下哪能将人抬回来让他看?”
“哦?”顾封舟凤眸微眯,笑意不减,“丞相怎么这般不懂事,竟然为了一介旧友连圣旨都顾不上了,活人能跑死人还能跑了不成?”
“你若真想见他,不如多等几日,届时不管是开了棺了还是入了土了,都随你看,当下东凰城战乱频起,千千万万个不安的百姓在等你,你何必将精力,浪费在涉案在身的旧友身上?”
“他死了便是他心虚理亏害怕在公堂上认罪,此事兹事体大牵扯佑戌变法,你如此执意心怀私情,怕是,不妥吧?”
“难道你来此地,就算妥当?”陆景冥转过身去,冷厉的眼神直逼对方,“尚且不说他心虚理亏,你们不经衙门,不经朝廷审判定夺,就对他妄自扣上罪名,这是不妥。”
“你们嘴上说着他涉案在身,却任由无关官员插手收尸,这更是不妥!你们所谓的妥当,不过是欺负一个死人不会开口说话,不能辩驳。”
顾封舟哑然片刻,将尚在放松心情的徐颂推了出来:“你也真是的,什么时候勤快到要抢了衙门的差事?”
“如此看来,确是他们不妥。”他依旧笑道,“但眼下战事要紧,丧事需待七日,两事时隔间隙,不如等你稍微安抚好战乱百姓,再回来看?”
再回来看?
王君庆冷笑这搪塞之计。
后来,他是不曾见过有人给他办丧事的,办丧就意味着要入殓,入殓需要看见尸体。
他的尸体早已沉在郜都河底,外人谎称他自缢,那他死后的面容怎么都不能变化太大,这个谎言不能弥补另外的谎言。
就算能入葬成功,日后也会有人开棺查看他的死况和残存灵息。这个人可以是他的爱人、他的挚友、他的经商伙伴、朝廷、衙门……
任何一个人发现,事态将难以安宁。
头七之前,他尚能离开案发现场,跟在陆景冥身边,他心疼又愧疚地看着他昼夜不歇处理战事,演练兵法,忙得抽不开身,还要分出精力调查他的事。
稍微有过的半天空闲,陆景冥和随行的许管家到城外,给他立了一座无字碑。
天色灰蒙蒙笼得人间像底下炼狱,淅沥小雨如针般斜织大地,黄土松湿,他们二人谁也没说一句话。
王君庆说了很多话,低头哭泣着,可他们听不见。
两人一鬼静默地站在碑前,冷雨逐渐下大,将身后挪移的脚步声掩去。
伴随着雨滴打在水洼里的声音,一变之间,那座无字碑突然被陆景冥踹倒在地,他踹着踩着,动作僵硬至极,力道一次比一次狠。
热泪冷雨混融在一起流下他的眼里。
许管家讶然,却不能转身。
王君庆替他们回了头,天昏地暗间,他看见,在山石角落后面,站有两位朝廷命官。
他们如同地狱鬼刹,密密地移动着脚步,一举一动皆让人感到胸闷窒息。
他飘浮到陆景冥跟前,盯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脸,担忧地嘶声劝喊:“陆兄,你千万不要回头!”
至少现在不要!
陆景冥仿佛听见了他的话,真就没回。
回头需要的时间不超过五秒,可陆景冥回头却用了一年,一年前的某个深夜,所有人都盖被而眠,唯有他只身去到郜都河边。
重新流淌过活水的河里,陆景冥站在岸上静静注视着这一切,良久,他乘舟渡到河面上,蹲下身将右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水中。
五指被冻得渐失知觉,疼痛感还未传至脑间,他的手突然被一阵猛力拉拽。
全身欲倾之时,陆景冥迅速抽回手,气愤地拍了一下河面,整条河瞬间被冷冰冻结。
“后来,他又在天亮前叫了丞相府的普通小厮去碰那河面,结果却是那人好好的,没有经历过拉拽感。”
王君庆转过头对王逸然说:“陆兄证实了郜都河的拉拽只针对修仙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