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他即将要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,我愤怒的大喊:“李云庚,你在干什么,你到底在干什么?!”
他只留下了轻飘飘的不甚清晰一句话,就像是母亲离开前留下的一样:“我在努力活着。”
有人为了“生”选择了攀附,我知道我不能怪他,这也是他迫不得已下的选择。
但我依旧生气。
我们被严加管教,从青年到中年,再到行动不便,我知道自己即将就要步入母亲的后尘,这就是我们的命——在这艘船上干到死。
我们学了很多东西,因为这里的人需要我们懂,这样子才可以更好的干活。
我有幸来到过飞船的田园,这里充斥着血肉的味道,压榨着我们这些来自地面的人最后一分价值。
那些年迈体弱失去力气的人们被投入机器,分离出皮肉血骨,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,失去了力气。
瞧,我们的骨催生出植物的嫩芽,我们的血浇灌给予它们生机,我们的皮肉被制成肥料。
于是血色化为繁荣,在这一片灰暗的世界带来点点翠绿,这是我们在地面上看不到的颜色。
混合着不知名药剂的植物很快发芽成长,吸收着我的同伴们的生命成熟,这就是飞船上尊者的食物。
我又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话,她说:“天上的是负责来看管我们的,为了让我们活着。”
的确是让我们活着的,因为只有我们活着他们才能活着,是我们的“死”换来了他们的“生”。
或许母亲当时嘴里念叨着的即是“生命”也是“神明”吧……
天上住着的是群吃人的“神明”。
很巧的是不久我就再次见到了李云庚,在我工作的地方,他因为冲撞了大人被判了死刑。
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泪流满面哀求,看着他被禁锢在机器的入口,只要我推下拉杆,他就会成为植物们“生存”的饲料。
饶是看到了我让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,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对着我兴奋起来,仿佛这样我就可以放他离开似的。
我想的,但我不能。
除非我想有一个陪他一起躺在机器入口浇灌繁荣的梦想,所以最后我只是在他惊恐的目光下无奈的叹了口气。
“再见,愿你拥抱新生。”
这是我能说的最多的话。
在这里我们也不被允许交流,除非必备的任务交接,整座飞船里响起的只有大人们的交谈和我们干活的声响。
这是献给尊者们的赞歌。
李云庚开口求助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再不能被宽恕了,大人们不会允许自己被亵渎,因为他们是自私偏见的“神明”。
4.
尤恩很聪明,早早的学会了电路。
仅剩下我们三个依偎在这里,靠着心底微弱的希望活着,我们或许还回得去。
借由工作和学习到的知识,我们三个暗搓搓的搞了不少事,尤恩不知道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来了炸药,被我们安置在了各个隐蔽的角落。
庆幸那些麻木的人眼里只用工作,也慢慢在摧残中失去了开口说话的力气,这才侥幸让我们躲过一劫没被发现清算。
牧浅是第二个动摇的,我看着这个一同长大的小妹妹如今变得皮肤粗糙,眼神中也不再闪烁着亮眼的光,曾经的天真渴望消失散尽。
临走之前她对我和尤恩用沙哑的嗓音轻声说:“抱歉。”
不过她没透露出我们的计划。
她最终选择了向往日那般活着,什么都不知情的站在垃圾地面,终日翻找着点点资源,她逃了。
长久生活在这里她也暗中摸清了离开的路线,我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回去,但我知道她注定无法回归以往的平静了。
船上跟我一起来的只剩下了尤恩,我们两个本来也能悄悄逃跑的,但是总归是想干点大事,就像是母亲的书里画的那样,救世的英雄。
于是尤恩死了……因为我。
具体发生了什么,抱歉,我在这坑底呆了太久了,失血和感染的痛苦让我忘了很多事。
我只记得那时,打开的出口里我们两个不过十几步的距离,一声巨响,一股推力,满目鲜红。
急速坠落后,周围一片空空荡荡的,只剩下了我和撕心的疼痛,可我不能停下,也没有办法缅怀。
前进,跑,这是我唯一的路,带着尤恩和我的,带着我们四个曾经的年少轻狂与妄想。
最终我来到了这里,暗无天日的垃圾小坑,不知道是谁挖的,估计是个被废弃的“矿坑”,周围被污染变异的脓虫对我虎视眈眈。
洞口还在,很隐蔽,平时很少有人过来,毕竟在满是垃圾的星球拾荒也不需要跑这么远。
我爬不上去了,就在我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,你出现了。
幸好你出现了,我不怕死的,不妨说我早就该死的,只是我想把这个故事讲给别人,我母亲不在了,我朋友离开了,这世间认识我的人好像都没了。
可我就是想留下点什么……
5.
我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这个即将逝去的男人,脓虫爬到了他手臂上啃食着,可他就像是没有感知一样毫无动作。
或许他感受到了,只是再没力气动了。
他费力的勾起嘴角,向我扯出了个微笑。
“我和尤恩在飞船上安了很多炸弹,或许可以把船炸下来,我不清楚,毕竟没人教过我什么的,我这被锈住的脑子也算不出来。”
他让我看他身边不远处,我才发现那里有一个控制器,深藏在垃圾堆里不引人注目。
他说:“按下它。”
“这是我们最后能做到东西,它控制着飞船上所有的炸弹,这是我们为这颗星球的人找到的‘生’路。”
我就直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面容尽被毁的人,心下一动,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那张通缉令。
“你……叫什么名字?”
我声音有些沙哑的看着他费力抬起头,嘴唇嚅动却没发出什么声音。
不用他的回复我也知道了。
申卓,他就是申卓,是那个我找了很久的有些奇怪的名字的主人。
我没有按下那个按钮,不仅如此,我还用那把本该取走申卓命的刀毁了它。
申卓也没有制止,不如说他根本就没能力制止。
我选择像往常一样艰苦的活着,这就是我的“生”。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苟延残喘了很久,虽然苦,但是好歹还活着,为什么要拿微弱的生命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?!
我不敢想要是按下按钮会发生什么,但我知道,这些半吊子根本不可能毁掉飞船。
要是让那些大人发现爆炸是我干的……
我不想消失。
毁掉按钮后我松了一口气,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,转头看向申卓道:“抱歉。”
他没有谴责我断送了希望,只是告诉我:“没有用的,它和我的生命绑在了一起,只要我死它依旧会发动。”
“你知道的,尤恩学会了电路。”
我仿佛失了魂跌坐在地上再没了力气,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。
申卓是必死的,没人救的了他,所以爆炸必然会发生。
“等我死后带我走吧。”他说。
“你是为了任务表来的吧?我看你总是在对照着什么。”
“让我的‘死’为你们的‘生’再尽最后一点力。”
6.
地点飞船,爆炸没有发生。
沉默着的劳力们麻木的一点点搬运着拆卸下的炸药,掌权者们交换着由血肉催生出来的新生食物畅言。
看着眼前被递交上来的申卓尸首,其一挥挥手,丢下些干硬掉渣的面包和分离提纯过滤后的血。
赵泽诀站在地面低头,双手虔诚的接过飞船上下来的东西离开,沉默的像是船上的苦力。
可有什么关系呢?
他依旧活着,接下来要面对的还有很多,比如要怎样提防其他人夺走自己的“生”。
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想到了那个故事,他觉得申卓母亲的话还是对的,天上的人的确为了让他们活着的。
另类的“生”也是“生”,不是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