挤地铁的时候指不定要和陌生人碰上多少次。
她转头便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。
谢宵却是好半天没能回神,只觉方才触碰过对方手指的指尖似乎仍在发烫。
这算什么?
他掩饰般地转移话题:“……方才听说崔娘子的食肆不日就要开张,先提前恭贺崔娘子了。日后我必定时常叨扰。”
崔时钰回道:“谢小郎君若要来,儿自然是极欢迎的。”
她犹豫片刻,又道,“其实铺面不大,只摆得下几张食案,菜也都是寻常菜肴,还望谢小郎君莫要嫌弃。”
谢小郎君可是京兆尹大人的亲弟弟!
按照现代来说,那就是市长的弟弟,什么大酒楼好酒肆没去过,真能瞧得上她那间小食铺?
崔时钰虽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,但世界上的很多事,都不是“做菜好吃”四个字就可以解决的。
几乎是在崔时钰提问的下一秒,谢宵便温和一笑,回道:“无妨。”
“我站着吃也成。”
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。
崔时钰瞧着他,认真道:“那怎么行。”
谢宵被她看着,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
“……”
他觉得自己今日很是奇怪,都有些不像自己了。
他并非从不与女郎交谈,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。
担心自己再在崔时钰面前失礼,谢宵道:“不打扰崔娘子了,我先走了。”
崔时钰叉手:“谢小郎君慢走。”
谢宵却没有马上离开,想到了什么,垂眸看着她,“明日我就要回学馆了,怕是不能亲自登门恭贺崔娘子食肆开张之喜,到时会派家中书童来为崔娘子送上贺礼。”
崔时钰眨眨眼,有点受宠若惊。
她和这位谢小郎君不过是刚见过三次面的关系,其中一面她还根本不知情,对方是不是有点对她太好了?
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再推辞未免矫情,也伤人心,崔时钰便微笑应下:“那儿便提前谢过谢小郎君了。”
“崔娘子不必多礼。”
谢宵顿了须臾,“我走了。”
待他走出半丈多远,崔时钰突然出声喊道:“谢小郎君!”
谢宵回头看她。
“记得吃饼。”崔时钰道。
这可是她卖的最后一个饼子了,很有纪念意义的!
谢宵伸手,按了按怀中还温热的饼子,微微一笑:“我记得。”
*
卖完饼子,崔时钰回到铺子将手推车收置起来。
这东西虽然一时半会是用不上了,但毕竟承载着一段美好的赚钱记忆,她舍不得卖,索性放在家中留作纪念。
院子还是原先那个院子,但因为已经修整一新,面积扩出不少,放下一架小手推车不成问题。
仲春已至,院里的杏树早按捺不住地开起花来,开得比往年还要热闹。
一簇簇粉白的花苞缀满枝头,在春风中轻轻摇曳,洒下一地细碎的花雨,偶尔有几只蜜蜂飞来,嗡嗡地围着树上的花转。
满院清香。
崔时钰一边琢磨“不知今年能结出多少果子”,一边和妹妹们拾掇菜蔬、擦拭桌椅,站好食肆开张前的最后一班岗。
转天,崔记食肆便热热闹闹地开张了。
开业之前,为讨个彩头,崔时钰还举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。
柳七娘提醒她吉时到了之后,她便从袖中取出火折子,点燃引线,引燃了爆竹。
数十挂红鞭炮接连炸开,青烟腾起,碎红纸屑宛如落英纷飞,落在食肆门前的台阶上,好不热闹。
“恭喜钰娘食肆开张。”
“生意兴隆!”
“财源广进!”
一时之间,吉祥话响成一片,崔时钰和阿锦阿宁姐妹三人也都被塞了满怀的开业礼物:
方九娘送来了今早现挤的牛乳、王五娘新点的八块雪白的嫩豆腐、郭大郎刚捕上来的活蹦乱跳的大鲤鱼……甚至珍馐署的刘典事也派人送上了贺礼。
崔时钰连连道谢,正要招呼众人进店,忽见人群外有个穿深绿袍子的陌生少年正费力地穿过人群挤进来,怀里还抱着个红绸包裹的长条物件。
这少年是谁?
崔时钰正疑惑着,陌生少年已经到她跟前来向她行了个礼,对方年纪不大,举止间却有股超脱年龄的沉稳。
“崔娘子安好,贺崔娘子食肆开张之喜。我家郎君在广文馆有经筵课,脱不开身,特命奴送来贺礼。”
崔时钰恍然大悟。
这位少年便是谢宵昨日和她提过的书童了。
她朝少年回了个礼,双手接过包裹,只觉沉甸甸的压手,想来一路拿来不容易。
“多谢小郎君,小郎君辛苦,有劳小郎君替我谢过谢小郎君了。”
崔时钰不是没想着这事,只是以为谢宵会让那位青松小郎君来,没想到换了张陌生面孔。
“敢问小郎君名姓?”她开口询问。
少年又是一礼,“奴名墨竹。”
墨竹,青松……单从名字结构来看,似乎是一对兄弟。
但想到古人都有为家中奴仆取成双成对名字的习惯,崔时钰又不敢确定了。
她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少年,和记忆中小书童那张脸相对比,竟真的寻到几分相似之处。
莫非真的是兄弟?
她这样想着,也就这样问了出来。
墨竹腼腆一笑,“崔娘子猜得不错,青松的确是奴的弟弟,和郎君一同去了学馆,所以来派了奴来。”
“两位小郎君真是辛苦了。”崔时钰由衷道。
墨竹笑着说:“二郎对我们兄弟二人照拂有加,我们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罢了。”
“对了,二郎说,还请崔娘子当面查验贺礼,若不喜欢,还可再换。”
还可以再换?
谢宵这是给她送了什么。
崔时钰一边说“谢小郎君真是太客气了”,一边解开红绸,待看清里面的物件,顿时惊喜得瞪大双眼。
竟是一套刀具!
她立马抽出来看。
银光如水,斩骨刀、片鱼刀、雕花刀……每把刀都做工精致,刀刃薄如蝉翼,刀柄还缠着防滑的丝绳。
墨竹徐徐开口:“这是二郎特意找老师傅打的,用的是镔铁,刀柄长短都按女郎的手掌尺寸特意做小,不知崔娘子可还喜欢?”
崔时钰捧着那柄斩骨刀摸来摸去,“喜欢。”
“有劳墨竹小郎君告诉谢小郎君,我……真的很喜欢。”
对于一名厨师来说,一把好刀胜过千言万语,这个礼物真是送到她心坎上了。
谢小郎君真是个好人。
多说无益,崔时钰大手一挥,“下次谢小郎君来食肆,我免单。”
见她的满意不似客套,墨竹抿唇一笑,放下心来,正要开口,忽听门内传来声音。
“崔娘子,点菜了!”
两人同时回头看去,只见刚开张还不到半炷香工夫的食肆已经座无虚席,几张食案全部坐满,热闹极了。
这么快就人满了?
墨竹忙道:“不叨扰崔娘子做生意了,奴先走了。”说罢行礼离开。
“墨竹小郎君慢走。”
与墨竹告别后,崔时钰捧着沉甸甸的刀具进了门,语调喜悦。
“来了!”
*
武长青刚一退值便赶来崔记食肆。
他今日特意换了身常服,腰间常悬挂的那柄短刀都卸了,比起平日当值时的肃杀模样,多了几分儒雅气息。
食肆的生意比想象中还要好,武长青足足排了半炷香的时间,终于等到一个靠窗的位置。
他并未觉得不满,反而认为理应如此。
毕竟……崔小娘子的手艺那么好。
武长青迈步进门,看见食肆内里陈设简洁素雅,几张食案错落摆放,已坐满了食客。
她在唯一空着的那处靠窗位置坐下,刚落座便有人奉上茶盏,是阿锦。
“武铺正请用茶。”
武长青是酱饼摊不折不扣的常客,阿锦自然知晓对方身份,奉完茶后又拿来一册木夹。
“这是本店食单,武铺正请过目。”
食单?
武长青打开一看,顿时眼前一亮。
那食单竟是用木片做的活页夹子,掀开封面,内里一叠素笺用红绳穿连在一起,每页都写着菜名,更妙的是旁边还配了朱砂绘制的简笔小画。
虽说字迹与画技都远达不到出众的程度,却能看出是一笔一划认真写的,倒也别有一番趣味。
寻常食肆顶多柜上挂个水牌写明今日特供,要点什么菜全凭跑堂的口报菜名,哪里有这般精巧的食单?
武长青抚过纸页,只觉触手温软细腻,问阿锦道:“这食单可是崔小娘子亲手所制?”
阿锦抿嘴一笑,有点小骄傲地说:“正是,阿姊说了,活页方便随时增减菜品,木片能长期使用,除此之外,阿姊还特意在夹层放了干茉莉花,这样食客们点菜的时候也能闻到茉莉清香,心情也好。”
说起阿姊,她如数家珍。
武长青不由赞叹:“好巧思。”
他细细翻阅,鲫鱼豆腐汤、小笼蒸包、糖醋里脊……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菜名在眼前闪过,有几道被用朱笔特别圈出,旁边画了一枚小小的红梅,显是推荐的招牌菜。
武长青对这新奇食单一时有些爱不释手,从头到尾连翻两次才点了菜:“琥珀肉,干煸豆角,并一碗米饭。多谢。”
阿锦应了一声下去了。
等待上菜这段时间,武长青闲来无事观察起来,见周围其他食案上摆着不少菜,红红绿绿煞是好看,食客们也吃得不亦乐乎,偶尔夹杂着几声“真好吃”“果然没白等”“比大酒楼里的菜还好”的感叹,令他越发心思浮动。
也不知他点的那道琥珀肉是何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