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优秀,最好的那一面吗?
怎么样才算最优秀,什么又是最好呢?
陈运的视线掠过她肩膀,落在靠墙的书架棱角上——
那里缺了一块没来得及补上,裂口边缘已经被磨成了润滑饱满的半圆。
红木的柜子,经过氧化颜色日渐变深,山水纹隐在当中非细看不得见。
却是这个主色调近乎灰白的屋子中唯一的一抹亮色。
她走过去,将手指贴上那个缺口,回头看迟柏意:
“你来看这个。”
迟柏意上前,看见那个凹下的缺口中有些花纹。
很淡,有种色彩斑斓的脏:
“泡泡糖贴纸?”
陈运点了一下头,指尖在上面摩挲着:
“小时候贴的——当时闻着什么木头都觉得香,就趁奶奶午睡用小刀剜下来了一块。”
迟柏意看看眼前这个人,再想到她小时候的样子,不禁莞尔:
“所以香不香?”
“不香。”她闭上眼睛,鼻翼翕动,嘴角微微上扬,“这柜子就是普通的花枝,除了切割时有点儿酸味之外没有气味。”
只是存放香材的时间久了,气味才沾上了木头。
“奶奶当时醒来知道之后笑了半天,后来还专门带着我去东山建材逛……”
然后就上了一天课,红木的五属八类眼见为实地背了一天……
“最后奶奶说补一下也一直没去补,我又看着心虚,就拿贴纸贴上了。”
她睁开眼,与迟柏意静静对视:
“奶奶很爱干净,家里总是特别整齐特别漂亮,香香的。”
迟柏意嘴唇动了动,却没出声。
陈运不再看她,回身踱到桌前坐下,拿过了那只破破烂烂的小手机,摆弄着:
“不过就是对我没什么要求。”
不管是脏脏的还是灰扑扑的,奶奶都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……
“我一直觉得对不住她。”
这句话说出口,她自己都愣了一下,手上刚拼好的两半机身哗啦啦就散了架。
迟柏意慢慢过去,拉来椅子,靠在她身旁坐下。
陈运望着自己手上的纱布和手机零件,沉默片刻,又重复了一遍:
“我一直都对不住她。”
“也对不住毛毛,还有院儿里的秦姨和糖糖……”
迟柏意听到这儿,也终于明白了她到底想说的是什么。
可正是明白了,却也真的感觉到了后悔。
且这种后悔跟二十余年来所有后悔都不一样——
从前只是为那些自己没有做到的事和无能为力的事。
而现在……
陈运还在说。
声音轻如蝉翼,语气却重似千钧:
“什么努力认真追求上进……其实我谁都对不起。”
“如果我真的有那么好,不会是现在这样子。”
?
你对自己究竟有没有个清楚的认知?
迟柏意深呼吸,把嘴里的话憋回去,起身去给她倒水。
她道:
“但我也知道,我知道我有好的地方,可能很少也可能很大。但有没有这种可能——你们就是被这种地方骗了呢?”
……
迟柏意暂时说不出话,咕嘟咕嘟地用力喝水。
陈运也并不要她说话,就还是这么自问自答着:
“我觉得就是!”
你觉得你是个大冬瓜!
什么聪明脸蛋笨肚肠想出来的结论……
这个大冬瓜耷拉着眉眼,期期艾艾地偷偷瞥她一眼,又赶紧低头,声音更闷了:
“奶奶一直觉得我是个特别好的小孩,很有天赋,也很聪明。”
可天赋……天赋就是拿着香方用一个月也配比不出该有的气味。
聪明就是到现在也一样一事无成……
“毛毛觉得只要我病好了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,干什么都能成。”
可这些天来没有那么频繁的难受,也一样丢工作,正常的辞职也能搞出不正常来……
“秦姨觉得我学习能力很强一定能考上个好学校。”
可笑的是学习能力再强该念的书还是念不进去,等终于念进去了最后还不是……
高考都没有参加完。
“我什么也没有真正做好过,从来没有。”
迟柏意已经受不了了,抱着胳膊过来往陈运面前一站,陈运仰起头看着她,眼中闪着很稀薄的光,轻声道:
“我知道我的好,也知道你、你们为什么来。”
“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好,也许比我想的还要多。”
然而,然而……
“你又怎么知道,你看到的好就真的是好的呢?”
“也许我也有过动摇的时候呢?也许我也想过要不随便跟什么人上床都可以呢?也许我只是为了面子假装清高呢?”
“也许……也许就连你觉得特别不一样的东西,可能在一些人眼里、在更厉害的人眼中其实也就一般般、也就不值一提……呢……”
“就连这个也是一样。”陈运咬了咬牙,把兜里的香粉掏出来,往桌上一洒:
“你可能觉得这很特别很不一般,可是这也只是混了古方上的两种香掺成的,它甚至都不用多下功夫去试比重。”
“我就看书的时候看见了觉得合适随手一配,都用不到两分钟!”
迟柏意叹了口气,第四次小心翼翼地去用手把它们扒拉到一起,转身去找包里的空密封袋来装,却被她抓住了袖子:
“别弄了,真的。”
迟柏意反手握住她的手,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一蹭。
陈运颤了一下,仍然坚持着:
“别弄了迟柏意,迟……”
唇印在手背上,很软、很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