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层饼重新戴上真丝眼罩想要找回睡眠,却总是无法平静下来。他索性坐起来,点开手机最近通话的第二位。
“喂孔轶玮小宝宝,你到哪儿了?”
孔轶玮穿着脆弱的雨衣,吊在客轮的栏杆上的,空中刮着狂风暴雨,一团阴云向从远处袭来:“我在,我在南海上,我正从珠海坐船去深圳九洲港,这里风好大,我好怕呀……”一个大浪拍在船体上,失去重心的孔轶玮整个人趴在甲板上,一手抱着栏杆一手举着手机,鼻涕顺着风浪挂到前置摄像头上。
千层饼忍着恶心:“之前的采访资料发过来没?”
“都发,都发了。”大风吹得孔轶玮的脸变幻着形状。
“发了?”千层饼打开邮箱,响起咚的一声提示,“可能是有延迟,”他对屏幕那边的孔轶玮殷切地嘱咐道,“不管多大的风浪,一定要保重自己啊,相信自己,你是最棒的。”
之后毫不留情地切断了通讯开始分析孔轶玮传来的资料:“哎呦,这小子记得还挺细呢。”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字符,千层饼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,立即放起轻音乐戴上眼罩。
找到那家写着正品保真牌子的店铺,黑着脸赶走里面的客人后,关上门从里面把手摇的卷帘门拉上。
老板平静地看着他吃力地做这一系列动作,不出声阻拦也不哀嚎求救,反而面带笑容,平静地问道:“这位先生,请问有何贵干?”
陈长炜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下:“来商店当然是买东西,难不成是查案?”
“您可真会说笑,您的意思是告诉我现在坐在店里的是警察?”
“可能是,也可能不是,”陈长炜翘起二郎腿,低头摆弄着手指,“一切看老板的选择了。”
“倒是我待客不周了,您要喝水吗?”老板问道,却没有起身的意思。
陈长炜弹着指尖上的灰尘,头也不抬地说:“好啊,不要太热也不要太凉,我要温的。”
“没想到您年纪轻轻却懂得保养。”掌柜随手拿起身边的茶壶,倒了杯茶水放在柜台上,“武夷的大红袍,招待不周,还请见谅。”
陈长炜接过茶杯拿在手里,盯着微黄色的茶汤不说,不动。他在心里揣度着,如果坐在这儿的是陈长江,这会儿他会怎么做?
陈长炜模仿者脑海里陈长江不羁的样子,极尽装相之能事,却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,做什么。尤其对面的掌柜一副老江湖的样子,一定不会轻易把客人的名单交给自己的。
陈长炜心里有如被一辆满载信息的卡车碾过,却理不出半点头绪。倒是店铺的老板先熬不住了,打开柜台里的内置灯:“也坐了半天啊,您看中什么了?”老板问道,“如果不买东西我可要开门迎客了,毕竟是小本生意,还请警官您体谅。”
“警官”两个字音咬得格外重。
陈长炜把老张之前给他的警官证拍在柜台上,实际上这只是个封皮,里面的证件在分头行动前交给肖清月了,所以当老板的手伸向警官证的时候,陈长炜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。
“你可要想好了,”在老板的手触到证件前的一秒陈长炜用缓慢到近似阴冷的声音说:“你可想好了,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人还不是警察,我只是受朋友之托,帮他想找到那个骗走他钱的女人。”陈长炜用茶杯请磕柜台,在玻璃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渍,“但是如果你选择打开,警察在查案的过程中难免要看看营业执照,验验货之类的。”
老板的手落在工作证上,就在陈长炜的心提到嗓子眼儿那一刻,用戴满了戒指的手指将工作证推回到陈长炜一侧后,坐回柜台里侧,望着略显“失意”的男人,给自己斟上一杯茶,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说:“现如今好多女人啊,她就是不满足,你给她座金山银山还要去外面勾引别的男人,不过,”他小口嘬着茶水,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男人,“不过话说回来,有时候也不能光赖人家,你说给你个懂事乖巧,宜室宜家的女人,你还不一定看得上呢,是不是?你别怪哥哥多句嘴,这人世间的事啊,它一个巴掌拍不响,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,也别太在意了,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。”
“托我查查自己的钱花哪儿了。”
老板噗嗤一笑,指着自己的店:“衣服,包包,鞋子。”他好笑地凑近陈长炜,“警官,别太在意了,女人嘛,就那几样花钱的地儿呗,你还想把钱要回去是怎么?”
“我不是来要钱的,”陈长炜强调着,“我是要拿到她花钱的证据。”
“你这是何苦呢,”老板自知劝说无用,后退一步,“你把她的微信和银行账户给我,我可以给你查一下线上支付,如果她是付的现金我就没办法了。”
“我没有账户,”陈长炜坦言,“我知道她在这儿买了一双Eifer的鞋子,鞋底有标志性的那款限量货,我要那双鞋相关买家的所有信息。”
“警官,”店铺老板抱起胸,“涉及商业机密,这恐怕不妥吧,况且我怎么知道你跟其他店铺没有生意往来?”
“你不给?”
“这个,真没法给,”老板抿着嘴,“这涉及到其他顾客的隐私。”
“真的不肯帮忙?”陈长炜说道,“这是最后的机会了。”
“小本买卖,您多体谅。”老板态度温润,却依旧寸步不让。
“那没办法了,实话告诉你吧,我那个朋友应该是遇到诈骗了,他为的不是钱,只是想要出口气,因为一些原因他没办法报案,所以希望我帮忙查,”陈长炜下定决心似的开口,“不瞒你说,我们并不能确定那双鞋就是从你这儿买的,所以只是搜集资料阶段,其他的店我的同事也在查,如果你跟城北路那家店的老板有交情,大可以打电话问问他。”
掌柜将信将疑地拨通了电话,了解到那头也正在应付“查案”的女警时,戒备的情绪略略放下来,仍旧不放心地确认道:“真的只是查那个女人?”
“当然。”自进门后,陈长炜第一次提起眼看对面的人。
“你的朋友?”
“是。”
“因为一些原因没法报案?”老板眯起眼睛,用狡黠的眼神上下打量眼前的人。
陈长炜挠挠鼻子,装出一副窘迫的样子:“或许,他是有不得已的原因,或许因为他是警察,传出去被女人诈骗总是不好的。”
“是你朋友?”老板的眼中闪现一股幽深莫测的神情,此刻在他眼里坐立不安的陈长炜就是他口中的“朋友。”
“警察的朋友,就是公民的朋友,”老板拍拍胸口,“警民协作,责无旁贷。”
铃声再度响起的时候,千层饼直接从座位上掉下来。
他气呼呼地摘了眼罩从地上爬起来,抓过电话:“喂,是谁?”
“是我。”陈长炜说,“我刚给你发了邮件,里面是线上支付购买了鞋子和香水的客户资料,你看下。”
“你是二还是四?”
“少废话,快查。”陈长炜催促着说,举着从老板那里借来的电话,表面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水,实际上急到冒火。
老板又给他倒了杯茶,劝道:“年轻人,别太着急了,急事缓办,缓办。”
“聊聊天嘛,你这脾气急起来就陈长江那货一样,你俩真不是亲兄弟吗?”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偷懒,千层饼说起自己的作为,“我查了各大车行的租赁信息,都没有租车信息。”
“你又黑了哪里?”肖清月的电话接入群聊。
“没有没有,”千层饼赶紧解释,“就是之前跟李生传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加个个外挂,现在发到他邮箱里的东西都会自动打包给我发一份。”
“所以你什么都没干,坐那儿等着吃现成的?”
“哎呀,安妮宝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,”千层饼强调说,“坐在家里信息就蹭蹭蹭地自己跑过来也是能力的体现嘛。”
“少废话。”陈长炜催促着,胸口处传来的痛感让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。
“交叉比对你们两个发来的信息还有李生邮箱里黑租赁公司的信息,”千层饼说出一个名字,“丁文熙,26岁,盛翔文化文员,家住浦华区西街朝阳小区4单元8栋1313室。”
陈长炜向老板问了路后对线上的人呢交代说:“浦华区离我这里只有4站地,我先去,随时保持联系。”然后箭也似得飞奔出去。
“喂,你不能去!”千层饼大叫起来。
“怎么回事?”肖清月问道。
“刚李生给我发了消息,他一直知道我加外挂的事情,说他们找到了车辆,通过技术手段确认了去船屋的人就是丁文熙,他们已经赶过去了,要我们当心。”
“是啊,通缉令的事情还说不清楚,少让他跟警方打交道比较好。”肖清月说道。
“刚刚的电话我打过去了,对方说陈长炜已经打车走了。”
“我去截他,”肖清月说,“你继续跟李生沟通情况。”
“收到。”
*
将电话还给老板后,陈长炜片刻也不敢动耽搁,冲到门口想要拦车。
因为此处地稍偏,极少有出租车拉客,手机没电又没法用app叫车,又实在不愿回到店里跟老板打交道,所以他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沃尔沃轿车,车门大开着,司机倚在旁边抽烟。
“嗨,你好。”他想问问对方有没有时间可以载自己一趟,还没等他问问题,从后座伸出一双手,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进车里,原本抽烟的司机抬着他的腿把陈长炜塞进去,关上车门后司机警觉地查看四周围,确认没人发现,坐上驾驶室位驱车离开。
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两秒钟,被人抓住脑袋在车门上猛磕一通的陈长炜双手被人制住,困在后座上,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。
陈长炜勉强撑起脖子努力去看周围的环境,奈何自己被揪着衣领动弹不得。他用尽全力挣扎,但是控制自己的那双手像铁链一样轻松地绞杀他所有的挣扎。
陈长炜喘着粗气,视野受限的他凭借记忆描绘车内的情形,他想如果是电影里,这个时候他应该尽量制造混乱,夺下轿车的控制权,伺机逃跑。
人家都是怎么做的呢?陈长炜努力回想着,忽然意识到自除了《极品飞车》、《暴力摩托》和《跑跑卡丁车》外一个炫酷的点子也想不起来了。
他闭着眼睛试图平稳呼吸,时不时偷眼瞄一下同车的控制者,弓起手臂朝上一拉。
陈长炜的本意是想戳在对方的喉结上,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趁对方不备一记手刀劈晕对方。进行到这个时候,因地制宜地拆下对方的领带套在开车人的脖子上,以对方的生命为要挟解除自己的桎梏。
在心里行云流水地演练了整个流程后,陈长炜拱起手背刚准备出招,被对方一个擒拿手控制住,随即手肘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。
是他刚刚出招的右手被对方反剪到背后,他现在整个人像趴在情人腿上“撒娇”的样子,另一只手在底下划来划去,使不出什么有力量的招式。
“不能这样,一定不能这样。”他在心里对自己说,“冷静,一定要冷静,越是这样的状况越要冷静、克制。”
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声冷笑,陈长炜不去理会那些杂音,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问道:“你你你……你们是谁?谁派你们来的?要对我做什么?”
回应他的三连问,只有接连起伏的嘲笑声。
“闭嘴。”
“闭嘴。”
惊讶于耳中的重音,陈长炜惊讶地:“你说什么?”
“笨蛋闭嘴。”
“笨蛋闭嘴。”
配合着重音,后脑被狠狠地拍了一巴掌。陈长炜晃着头,尽量去掉脑袋里的嗡嗡声。
“混蛋,别晃。”一个短促的声音响起。
“什么?”
“闭上你的嘴,不说话你会死吗?”
“陈长江?”陈长炜惊喜地闭上嘴,在心里说,“是你吗,真的是你吗?太好了,你终于出来了!”
“男人之间不要说这样的话啦,”陈长江嫌弃地说,“很恶心的。”
“你快想想办法,我们被绑架了。”陈长炜急切地说。
“是你。”陈长江纠正道。
“我的不就是你的么,”陈长炜催促道,“什么时候了还闹,你快出来把他们打死。”
“打死?”
“呃……别全死,半死就行,快点!”
“我出不去,”陈长江说,“我要是能出去打架,会在这儿跟你废话?”
“那怎么办,快想想办法啊。”陈长炜催促道,“要不然你告诉我怎么做,我来。”
“你动动手指。”陈长江建议道。
“动着呢,怎么了?”
“那你就应该知道自己的手攥在人家手腕里,别净想些不切实际的。”
“那怎么办,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。”
“对,就是什么都不做。”陈长江肯定地说,“难得你能聪明一回。”
“什么都不做?”陈长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心,“你让我什么都不做,等死吗?”
“你有什么好办法吗?”陈长江反问道,“在颈椎跟一只手被控制的状况下。你应该庆幸他们把你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数学老师,如果被抓的是我的话,一定会被绑起来的。”
“可我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啊。”陈长炜说,“请救救我。”
“趴着不动就行了,”陈长江说,“拜托,别蹬腿。”
“那是抽筋,我紧张,”陈长炜不放心地说,“万一他们真的杀人灭口怎么办?”
“闭嘴,”陈长江说,“敌不动我不动,懂?”
陈长炜听话地趴在对方腿上,像只腿了毛儿的白斩鸡,即便心跳如骨,浑身上下哆嗦地跟筛子似的,仍旧紧闭着双眼不闻不问,在心里告诫自己:“我是死尸,我是死尸,我是死尸……”
忍无可忍的陈长江威胁道:“再敢多说一个字,我睡死给你看,信不信?”
陈长炜倏地收声,没多久喃喃自语的声音在胸腔里飘过:“你说他们抓的是我还是你?”
没等陈长江回答,只听“嗵”的一声巨雷在耳畔炸开,车身猛地向前一冲,陈长炜撞在前座椅背上后,掉在座位下面,脸磕在脚垫上,脖子跟肩膀被座位上的腿顶在那里动弹不得。
“怎么回事?”陈长炜听见后座的人气势汹汹的追问,“怎么这么不小心,老板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呢。”
“是他撞我的。”驾驶位的人推开车门想要跟对方理论,从前车下来的人点头哈腰地赶过来,假装扶他下车,背地里抓着车门猛地一关。
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的是,驾驶位的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