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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第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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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,我喜欢你!”男生结结巴巴地表白,手里捧着一束蔫巴巴的康乃馨,大概是学校花坛里摘的。

杨柳没有接花。她抬头看向楼梯口,班主任和父亲正急匆匆地赶来。父亲的脸黑得像锅底,脖子上青筋暴起。

“苏志强!”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喊出声,声音大得整个楼道都能听见,“有人给你女儿送情书!”

哄笑声炸开。班主任的脸色瞬间煞白,而父亲的表情凝固了。

杨柳举着那封拆开的粉色信纸,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。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讨厌,嘴角挂着讥讽的笑,眼神挑衅,像极了当年离家出走的母亲。

“你看看!”她把情书甩在父亲胸前,“是不是和当年你写给我妈的一模一样?”

纸页飘落在地,有人捡起来大声念:“‘你的眼睛像星星’哎呦,酸死人了,老套!”

她继续说,全然不在意周围:“怎么样,听见了吗,现在有人用同样的方法来欺骗你的女儿了,她以后一定会走你妻子的老路。”

父亲快步走到她面前,脸上带着冲天的怒气,手高高举起,下一秒就要落在她脸上。

整个楼道突然安静。柳絮从空中飘进来,落在父亲僵在半空的手臂上。杨柳仰着脸,一动不动地等着那个耳光落下。

“你……”父亲的手最终重重甩下,却没如众人预料中的那样落在她脸上,“你和你妈一个德行!”

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杨柳心口。她看着父亲通红的眼睛,突然发现他的头上多了许多白发,眼角堆满皱纹。

当晚,姥姥连夜从柳城赶来。

杨柳蜷缩在卧室里,听着客厅传来的争吵声。父亲摔了茶杯,姥姥的老布鞋跺得地板咚咚响。窗外的柳絮粘在纱窗上,像一层肮脏的雪。

“孩子我带走吧。”姥姥的声音沙哑,疲惫不堪,“柳城一中我打听过了,教学质量不错。”

“她是我的女儿!”父亲低吼。

“那你倒是管啊!天天和那个狐狸精……”

“妈!”

争吵声戛然而止。

杨柳把脸埋进枕头里,却闻到一股霉味,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晒过被子了。

姥姥昨夜走了,天亮时,父亲沉默地帮她收拾行李。他把初中课本一本本码进行李箱,突然说:“柳城一中好,比这里好,你……好好学。”

杨柳没应声。

出租车停在楼下时,父亲往她书包里塞了一叠钱,“不够打电话。”

杨柳头也不回地上了车。高大的楼房在暮色中褪成剪影,后视镜里,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终变成一个黑点,消失在柳絮纷飞的街道尽头。

她盯着父亲的背影,直到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。

杨柳不记得小时候还在襁褓时那次发烧,虽然总是听邻居婶婶提起,说就是这件事让她父亲转了性,她只记得另一次发烧,父亲背着她跑过田埂时,露水打湿的裤管蹭在她脚踝上,冰凉又温热。杨柳刚上幼儿园时,他经常会笨拙地给她扎辫子,虽然总是扯得她头皮生疼,但她仍然说不疼。

十三年,她记忆里的雪,终究是化了。

——

这些年里,她一直在恨他。

这种恨不是咬牙切齿的那种,而是像一根刺,长年累月地扎在肉里,平时感觉不到,可一旦碰到,就会泛起绵长的钝痛。

她恨他当年酗酒,恨他对母亲冷漠,恨他在她出生时连个名字都不愿意取。她更恨的是,如果他当初能像个真正的丈夫和父亲,母亲或许就不会走,这个家或许就不会散。

这么多年过去,或许很多人都以为这个家可以重新开始,以为现在他们要做的,就是等着母亲回来,等着不听话的母亲回头,回到这个曾经不像话的家。

可是,怎么可能呢。

人心易变,本性难移。

他现在想重新开始。

之前某天上课时,徐丽悄悄告诉她,在市中心看到父亲和一个女人逛街,那女人穿着米色风衣,挽着他的手臂,笑得温柔。

“你爸看起来挺高兴的,”徐丽小心翼翼地说,“还买了蛋糕……”

蛋糕。

自己七岁生日那天,父亲答应给她买草莓蛋糕,结果又喝得烂醉回家,吐得满地都是。她蹲在厕所门口哭,姥姥一边收拾呕吐物一边哄她:“乖,明天补上。”

可明天永远不会来。

就像她永远等不到父亲的一句道歉。

那天放学路上,杨柳故意绕到商业街。她站在玻璃橱窗外,看着里面精致的蛋糕模型,粉色的奶油,鲜红的草莓,和她七岁时想要的一模一样。

“要买吗?今天打八折。”店员推开门问道。

杨柳摇头,转身离开。

她知道自己是在迁怒。父亲这些年确实变了,戒了酒,按时打生活费,甚至记得她喜欢吃什么。可她就是放不下心里那口气,仿佛原谅了他,就是对过去那个委屈哭泣的自己的背叛。

所以她要离开。

逃到柳城,离开有他的地方,也让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开始新生活。

可为什么,胸口还是这么闷?

深秋的傍晚,姥姥走进来,手上拿着一杯牛奶,声音有些发抖,“小柳啊,你爸……你爸去南市了。”

杨柳正在写作业,中性笔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。
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
“前天。”姥姥叹气,“说是朋友介绍了个生意……”

杨柳盯着作业本上那团墨迹,它像一只丑陋的眼睛,嘲弄地看着她。

他又跑了。

就像当年母亲一样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。

她突然笑起来,笑得眼眶发酸。看啊,这就是报应。她千方百计让这个家破碎的再彻底一点,现在他真的走了,连声招呼都不打。

“小柳?”姥姥担忧地唤她。

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再开口时,杨柳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随便他吧。”

姥姥虽然担忧,但还是离开了房间。

她吐了口气,起身走到窗前。今晚的夜空没有星星,只有霓虹灯在远处闪烁。她想起小时候,父亲曾把她扛在肩上看烟花,那时候他的肩膀宽厚温暖,她以为那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。

夜风吹进来,带着初冬的寒意。杨柳摸了摸脸颊,发现自己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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