厮杀声渐止。
白日肆虐的冷风此刻也安静下来,空气凝滞到发涩,如巨石当胸压下,沉闷的让人喘不上气。
幽深小巷中,绯云抬手擦去脸上的温热血迹,眸子沉静无波,微光下泛着诡异血色。身上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,握剑的手垂着,任由血珠一颗一颗划过千霜锋利的剑身,渗入小巷内的青绿地砖。两边墙脚处尽是些残肢断臂,血水混着不知名液体一路蜿蜒,浓厚黏腻的腥味四处飘散,涌向巷子深处正缓步走来的玄色身影。
听到熟悉的脚步声,她迅速收剑入鞘,胡乱抓两把凌乱的头发,有些懊恼:“这边脏,殿下别过来。”
脚下用力,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,又踢了踢,一具生死不明的躯体骨碌两圈转到亮处,脖子不正常的扭曲,血浸湿布料,湿哒哒贴在那人身上,后背一道贯穿伤触目惊心,皮肉外翻,骨头隐隐漏出,足见下手之人心狠手辣。
此番前来刺杀的人一波接着一波,绯云杀到最后耐心耗尽,被她拦腰斩断的人数不清有多少,以至于刺客尸体大多不完整,现场血肉横飞,宛若地狱。
陆意卿慢吞吞走过较为干净的地方,尽量避开脚下的尸块,距离绯云只有几步远时停下,眉头微微拧着,略显疲惫“许久不见你这般大开杀戒,还真是有些不习惯。”
绯云偏头不看她,说不上心虚,只是底气不足:“并非我的错,是他们自寻死路。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陆意卿微微俯下身,大氅从肩上倾泻,似幕布拢住竹子般瘦削的身形。她拾起地上一片破碎布料,左看右看,看不出什么身份,轻叹口气,有些无奈:“怎的一个活口都不留。”顿了顿,又想到什么:“罢了,这种死士,留了活口怕是也问不出什么。”
冤有头债有主,好歹让她知道是谁派来的人,将这笔账记清楚些。眼下,只能通过这些刺客身上留下的蛛丝马迹来推测幕后主使了。
谁料,绯云杵在原地不动,用剑鞘指了指一堆尸体,眉头紧蹙:“这是从京城来的,跟了一路,现在才敢出来。”
转个身,指向另一边:
“这些是景西的,身法诡谲。”
随后假装不经意略过一些尸体,指了指较远的地方,话突然多了起来。
“这是姑墨那边的,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舒离境内,但绝对错不了。拿把剑,却是使刀的路子,刀法大开大合,逃跑时,连身形都不会隐藏,一看就不是刺杀那块料。”
说到姑墨人,绯云似是想要转移注意力,撇撇嘴,一脸不屑:“都是一帮废物。”
陆意卿只是淡淡看着她,若有所思。
指尖移向她略过的尸堆。
虽是在问,但语气平静,明摆着已经有了答案:“这些,是哪儿的人?”
一向对这事冷静无比的人眼神瞬间暗了下去,假装自然的偏过头,不敢直视陆意卿的眼睛,嗓音低低:“……绯云不知。”
见她这样,陆意卿更加确定了。
无非就是沧州本地的刺客,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瞒着的。
她摇摇头,直起身子,心中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。
沧州最有名夫子陈砚生,手底下养着一群死士,正巧是她最尊敬的启蒙老师。
又正巧恨她恨到梦里都是将她挫骨扬灰。
陆意卿幽幽长叹,恨不得将胸中郁气全都吐出来。
儿时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,谆谆教诲也好,横眉冷对也罢,陈砚生终归是她的恩师,陆意卿做不到恨他。
她垂眸不知看向何处,失落如潮水一阵阵浸湿孤岛。
绯云手足无措站在一旁,唇瓣几次张合,未说出口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。
“罢了罢了。”陆意卿状似无所谓的笑笑,取下腕上檀木佛珠放在手心轻轻拨弄,指尖用力到发白,近乎自虐般道:“做过我这种人的师父,是个人都会想清理门户的。哈哈。”
见她还能笑出来,绯云的心一抽一抽的,更痛了。抬头看向强颜欢笑的那人,绯云迫使自己张嘴,只觉眼眶发酸,喉咙干涩:“殿下,走吧。”
走吧。离开这里,离开沧州,去哪里都好,永远不要回来。
陆意卿不想听懂这番话的弦外之意,只是点了点头,嗓音混进微风,低的几乎听不见:“将这些人安葬了吧。”她转身离去,瞬间恢复到往日里从容不迫的样子:“下回给他们留个全尸,免得黄泉路上还要埋怨你。”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绯云将千霜放回腰间,快步走向陆意卿,欲盖弥彰的拍了拍自己身上,企图拍掉斑斑血迹,反应过来没什么用后,沉默着拉开与陆意卿的距离。
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,小巷内越墙翻进了许多黑衣人,她们动作迅速处理好现场,连青石砖也被清洗干净,仿佛一切都没发生。
路上一波三折,已然错过了晚宴时间。陆意卿却并不着急,甚至抽空让绯云换了身衣服,被血浸透的白衣肯定是不能再穿,风一吹,冷的骨头都打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