趁着绯云在换衣服，陆意卿起身出去安抚住车夫，和他一起坐到马车外，左手放在腿上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点出夜深沉的曲调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目光略过冷清大街上的一栋栋建筑，或熟悉或陌生，一切的一切都刺痛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。

弦月初上，马车摇摇晃晃停在陆府门前，一片灯火通明。

道路两侧乌压压跪着沧州大小官员，为首的剑眉星目，一脸正气，乃是知州张斐，陈砚生的得意门生之一。

他此刻恭恭敬敬的朝陆意卿磕了个响头:“臣张斐，恭迎长公主殿下。”

“恭迎长公主殿下！”

陆意卿低头深吸一口气，仔仔细细整理好仪容，将手递了出去，由绯云搀扶着，脚踩马凳上的柔软兔毛一步一步走下马车，站定后转身扫视跪地众人，微微一笑:“诸位平身。”

“谢长公主殿下！”

“张大人。”陆意卿开口叫他。

张斐还未起身，闻言重新跪了回去。

“臣在。”

陆意卿缓缓移到他身前，垂眸盯着那顶官帽:“多年不见，张大人一切可好？”

她语气平淡，让人听不出喜怒，似乎只是在闲唠家常。

而张斐低着头，看不见陆意卿脸上的表情，只好斟酌再斟酌，慎重回答:“劳长公主殿下挂念，臣一切都好。”说完，额头贴回地面，生怕陆意卿挑他毛病一样，接着道:“殿下，时间不早了，您还是早些入府，莫要吹风受凉。”

陆意卿静静看他，也不说话，一片寂静中，唯有她掌心佛珠咔嚓作响，听的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胆战。

月上枝头，寒风乍起，又一阵雪花纷纷扬扬。

不知过去多久，久到张斐背上落满薄薄一层雪，陆意卿才终于轻笑出声:

“张大人怎么还跪着，这万一跪出病来，岂不成了本殿的不是。”

虽是这么说，但话里没有半个字让张斐起身，他自然不敢胡乱揣测，规规矩矩的跪着，态度无比恭敬，不似作假:“殿下宅心仁厚，臣不敢僭越。”

陆意卿脸上笑容不变，保持着一向端庄有礼的模样。只是眸子微微眯起，转瞬又恢复正常。

宅心仁厚？

这个词确定不是在骂她吗？

陆意卿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，俯身虚扶他一把，声音不大不小:“明日午后，张大人若是得空，记得到公主府一趟。”

似乎是意料之中，张斐并没有过多惊讶，迅速起身后拱手行礼，垂眸应下:“是，臣记下了。”他整理好衣装，轻轻拂去肩头落雪，皎皎君子般，惹得其他官员低声称赞。

陆意卿依然笑着，走在最前头跨进府门。可只有她自己知道，藏于袖中的手攥得有多紧。

多年未归，陆府中来了不少新鲜面孔，年龄小的侍女小厮胆子大，看到陆意卿便走不动道，凑到一起窃窃私语。

月光都额外偏袒她，柔柔照在她脸上，虚幻缥缈如画中仙人。

对这些议论，她浑不在意，虽然她们具体说些什么她听不清，但不外乎是美人面，蛇蝎心。千篇一律，毫无新意。

绯云却忍不了一点，当即拔出千霜，手腕一转，砍去路边石灯大半，接着抬脚就踢，半块石灯堪堪擦着偷偷议论的几人耳朵飞过，直直砸在墙上，四分五裂。

“妄议殿下者，死。”

那几人双腿发软，面上毫无血色，抖了几下，扑通扑通全都跌坐在地，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，有人一屁股坐在了碎石块上，有人被溅上了几滴灯油，但没有感受到半分疼痛，她们的精神已然崩溃，除了自己马上快死了的念头外，大脑给不出任何反应。

陆意卿早在她挥剑劈灯时便拉住了她的袖子，如若不然，那半块石灯绝不会只是砸在墙上。

她轻轻叹口气，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：“你啊。”

绯云收回脚，走到离陆意卿一步远的地方，低声回答：“我有分寸，不会死人。”

陆意卿嘴角一抽。

不会死难道不会重伤吗？她可不觉得姜柔会拿药拿钱给这些侍女小厮治病。

她无奈扶额：“没有下次。不是哪里的人都有钱买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