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氛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僵局之下,二人互不相让。
谁都没有再开口。
王逸然站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,顿时觉得这压抑人的氛围有害于人的心理健康,正想着自觉回避呢,忽然迟钝地反应过来,意识到了一点。
陆景冥现在,竟然看不见她了!
怪了。
不过是闭会儿眼的功夫,他本人,包括他周围的变化就这么大。
稍微适应过来后,她大概知晓了陆景冥为什么看不见她的原因。
苻溟曾言:“这世间并不是只有灵媒师才能看见鬼魂,与阴间沟通。”
“像天生阴阳眼,体弱命轻,时运不济,专职走阴,和供奉仙家的人都能看见,包括孩童,孩童天眼未闭,能看见常人看不见之物。”
七岁时的他天眼未闭,加之这里又是他一人的梦魇,自然能看见身为魂体的她。
而现在……
王逸然踮脚看向面前的大高个儿,四目无意相对,陆景冥的双眼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澄澈明净,深邃的眸中里尽是一片浊光无神。
还好。
她在心里庆幸着,还好陆景冥看不见她,长大的人可不好糊弄,看样子,现在的陆景冥,比以后的陆景冥还要凶还要冷漠,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。
就这样,谭韵罗如何能将他劝回去?定然得使出好些手段才行吧?王逸然不禁好奇起这其中的拿捏之术。
她转过身去,想看看背后之人的神情,岂料足尖旋即停顿,望见的只有茫茫然的一片空。
谭韵罗不见了。
她怔了怔,又立马回头去看。
陆景冥也不见了。
方才言语不和,互相对峙的人,如今都齐齐没了影儿,消失在原地。
是她出现了幻觉吗?
王逸然抬手揉了揉眼睛。
再次睁眼,依旧不见那两个熟悉的人,内心瞬间空虚不安,陌生的环境里,又只剩下了她自己。
她有些无措地观望四周,试图找到些鲜活的气息,然而看来看去,能看见的只有远处的光景,和一棵半死不活的参天大树。
那树枝干光秃,仅有的一朵小花苞即将要枯萎,孤零零地挂在梢头,经不住风吹,大有摇摇欲坠之势。
它扎根于脚下的沉封冰海,生机似无,像个濒临死亡的人,吊着最后一口气。
活得好艰难。
仿佛没有盼头。
这种独特的感觉很衬一个人,具体是谁,王逸然一时间想不起来了,她低下头,一步一步踩在泛起圈圈涟漪的水面上。
海里的游鱼悠悠地跟在她的脚后,伴随着逐渐汹涌的波澜,成群成群游在她前头,引导着她走到树下。
粗壮的树干并没有什么好看的,值得一瞧的,是缠绕在树干上的数百条深褐色细藤。
它们密密麻麻缠绕在主躯干上,攀附的动作如同寄生虫,甩也甩不掉,爬行而上,疯狂长到枝干上,最终东一条,西一条,织成了囚笼似的罗网。
王逸然鬼使神差地扯起了一条细藤,蜷起手掌,将湿黏又滑溜的东西握住,她原先还以为,这些藤蔓缠道紧实,如今看来,也不过如此。
能扯开,应该也能扯断?
想法上头,她用力一拉,软如面团的东西瞬间断成两截,绿色的汁液喷溅在脸上,飞洒进眼里,刺得她有些疼地闭了会儿眼。
湿润的感觉黏的掌心到处都是,裂在手上的藤蔓温度渐升,碎化成了黑红色的火灰。
王逸然睁开眼,看见了罕见壮美的一幕,被她扯开的植物如同火的引子,通体泛成岩浆橙,从末端一直连至剩下的几百条藤蔓,轰的一下直接烧出了一团红雾。
雾气笼罩住树身,呈旋卷之状散入上空,枯萎的生灵随着藤蔓的燃烧殆尽,褪去灰沉的旧气。
将要凋零的花苞掉落在肩头,顺着风滚过她的心口,新芽随即疯长。
脚下波涛涌动。
她抬起头,满树红映入了眼中。
万朵赤红浴火而生。
生机盎然的景象,白雾腾起,驻足之地,蔚蓝色水滴浮出海面,汇聚在一起凝成无数片镜面。
晴阳悬天,灼光射现,亮白的刺点折返在水镜边缘,霎时间,周围有如梦幻之界,天海相接,白蓝撞合。
这地方本就空灵洁净,数千水镜浮在半空,无端扰了一场安宁,不同的场景发生在镜像当中。
王逸然粗略环视周遭一圈,定眼瞧着飘浮的水镜,黄沙漫天的疆场上,厮杀的号角声响彻在耳边,如临其境,刀光剑影相互碰撞,摩擦出火花。
千军万马,兵来将挡,混乱的战局中,一人金甲加身,策着黑鬃烈马从长矛相叉的困阵中杀出一条血路。
他左手执缰绳,右手握剑,抬臂挥杀间,敌军喉颈开裂,躯体回旋,鲜血飞溅在瞪眼而倒的头颅边。
与陆景冥并肩作战,开道支援而来的,还有一位年轻女子。
那女子银甲夺目,在压抑黑沉的战局中有如一颗明珠,青丝高束,刃敌的目光锐毅如鹰,血滴滑落清冷的眉宇,目光向下移去,一张与她相似六分的脸,隔着极薄的水镜出现在她眼前。
巨大的冲击砸进平静已久的内心,王逸然当即惊住,浑身僵直发冷,不知该做何反应。
外界的声音好似传不进她的耳中,她专注入神地看着水镜里的战局,看着里头少年少女并肩作战,般配无比的合作,心里莫名感到酸涩。
短暂的胸闷过后,她逐渐红了眼睛,泪水覆涌在瞳孔外,等彻底接受过来,王逸然已经默在原地,无声无息地哭泣。
如果,在这世间,存在着另外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,那是否能说明,父母抛弃她一事,是刻意做的决定?